一支牙刷的亏欠

  今天室友又在逛淘宝剁手了。无意间他问我“现在哪一款电动牙刷比较好用，感觉自己刷牙老是刷不干净！” “德国某某牌的电动牙刷不错，经济实惠，持久耐用，最最重要的是做工精细，质量杠杠滴！”我头也没抬，脱口而出。然后室友一脸懵逼的看着我，久久不出声。片刻，他回了一句“你进过传销组织吧？”我……额……

一支牙刷的亏欠

其实是上周刚给母亲买了一支回去。说起牙刷，说起母亲。我其实有一段愧疚又辛酸的经历。

小时候我身体有病，家里为了给我看病四处求医，八面问药。钱花净了，病也没好。家里一贫如洗，生活确实拮据。

时间大概是8年前的某一天吧。有一天母亲端详着她洗手台上那只呈现炸裂球状的牙刷迟疑了很久。片刻，她把我叫到身边:“举（我的小名），你买醋的时候顺便帮妈捎一支牙刷吧？！”我低头瞅着妈妈手里那张似曾相识的20块钱，嘴角泛起了欣喜的微笑。“好啊好啊，正好我也该换牙刷了耶。”“哎，你那牙刷才用几个月啊，再用一段时间再买呗！”我妈抿着嘴巴小气地说。“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把牙刷用半年都不舍得换，打算用一辈子，直接捐给博物馆是吧？！”我不耐烦的地嘟着嘴，翻着白眼不屑地说。“那……要么我用你那旧的，你自己买一个新的……”没等我妈说完我一溜烟儿跑了。真是的，真懒得跟她这种头发长见识短，守财如命的农村妇女浪费半点吐沫星子。我妈还真是鸡婆（唠叨），这更年期吧，抠死了简直。一路上，我就是这样一脸嫌弃的埋怨着我妈，一边哼着小曲儿，拿着她给的20块，屁颠儿屁颠儿地朝商店跑去。

到了商店以后，我没有去生活区，而是直奔零食柜。拿了一包5毛钱的“火爆鸡筋”辣条儿，拿了一瓶5毛钱的“可乐”汽水儿。我妈平时很少给我零花钱。在学校，看着别人一趟趟往商店跑，我也只能“望其项背”喽。看着别人吃着辣条喝着汽水儿，我也只能干瞪眼，然后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垃圾食品，不卫生”。然而现实却是我舔着脸问人家要“给我留一口饮料啊；嘿，你让我吃根儿辣条呗；诶？你吃的这是啥？我尝尝。嗯味儿不错。”没错，我就是这样蹭吃蹭喝过来的。

一支牙刷的亏欠

买完辣条，到了生活区。一个包装极其精致，包着锡纸，闪着白光，标价十分醒目的牙刷映入眼帘“纳米抑菌软银丝牙刷，特价5.9元！”哇！当时从没见过那么高大上的牙刷。这牙刷要是拿到学校得多牛掰啊！大家会不会膜拜我，顺便说说我家里很有钱啊……我站在牙刷面前意淫了很久，自己发出“咯咯咯”的笑。跟个神经病似的。虚荣心此刻已经如脱缰的野马，刹停不住，一瞬间，破膛而出。如同着魔一般。鲜红炽热的血液似乎流淌贯穿在“着魔”二字之间。我直接放进了购物袋。然后，顺手拿了一支躺在角落里，沾满灰尘无人问津的廉价劣质牙刷。

走到收银台，我自豪地把那张还没暖热的20块甩给老板。“老板，算账！”老板“哟”了一声，略显惊讶“你不会是偷你家里的钱吧？！”我顿时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脸涨得通红，自己的土豪感也瞬间被浇灭了。“狗屁！”一巴掌拍在那张20块钱上。指着那瓶醋呵斥到“你见过偷钱出来买醋的吗？！！”老板略显尴尬地帮我打包好。临走前，眼角余光扫到了那张20块。猛然回想起那是母亲打了一天小工，提了一天水泥工资的一部分，上面还有点水泥粉的痕迹呢。

一支牙刷的亏欠

回家路上，我左手惦着东西，拿着辣条，往嘴里塞。右手往嘴里灌着饮料，来冲淡嘴里的灼热感。吃相确实难看。回家前，东西吃完喝完，抹抹嘴，舔舔手指上的辣椒油。把垃圾一扔。一本正经的回到家。把我那支高档牙刷塞进兜里，老妈那支扔进她的牙杯里。把醋和找的一块钱还给了她。我妈看着找回的钱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看她没反应，我也就若无其事的去看《四驱兄弟》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又被我妈那唠叨声吵醒了。“举啊，你买这牙刷不行啊？！”“怎么就不行啊，妈就你难伺候，买都买了，还说这说那？”我一脸嫌弃回的在被窝里嘟囔着。“不是，这牙刷是儿童版的。太小了！”我看着撕破的包装纸，上面“儿童牙刷”四个字，瞬间懵了，昨天忘看了。没等我从诧异中反应过来，我妈又拉着我说“可能是你拿混了，我那个估计在你那儿，这个你用。好不好？”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个牙刷，包装，标价我都还没撕，就是为了去学校炫耀。这要是被我妈看到了，打我倒是其次，关键是那个牙刷的价格她要唠叨我多少年啊！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换，你都撕开了，我下午怎么往学校带，我不管，我不换！不换”我妈又开始放大招技能——唠叨！她又给我讲道理。终于，我的小宇宙爆发了……我大声呵斥到“你说你一天到晚逼逼叨叨的够不够啊！？我爸买条烟你唠叨半天，我姐买个发卡，你唠叨半天，我买个牙刷，你唠叨半天！天天是不是就你事儿多啊！？这家是不过了还是咋滴？星期天，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这可好，五点就在这儿唠叨，你上过几天学啊！跟我在这儿讲大道理？赶紧去掂你的水泥，搬你的砖吧！……”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大的火气。可能是真的受够了妈妈的唠叨，妈妈的小气，也可能不喜欢在周日的早晨被吵醒吧！我妈楞在门口愣了好久。她可能不会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了这么大的儿子竟然会对他说出如此粗鲁不敬的冒犯话吧。片刻，她红着眼轻轻带上门，去厨房忙活了。后来，我姐说，我返校的那个晚上，我妈很早就睡下了，不，其实她是哭了一整晚。

一支牙刷的亏欠

确实，那件事，我是真的重伤了母亲。之后的一段时间，母亲跟我说话都很小声，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谨言慎行。这让我更加不自在，明明犯错的是我，是我啊！自那以后“小气，唠叨，水泥，搬砖”这些词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敏感。我知道，其实她更敏感。这些词很容易把她刚结疤的伤口再次揭开，撒盐。

上了大学以后，我家的生活又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上得是三本，一年下来三四万吧。知道父母不易，我的生活也很节俭。不攀比，不虚荣。那段时间，母亲的牙疼的厉害，睡不着觉，脸看着都不对称。她说没事儿，其实都是装的，只是不舍得花钱去看罢了。后来，在我威逼利诱，强烈的要求下，他终于答应让我陪她去看了牙医。医生当时很诧异。他说:你母亲的左右两个大牙（臼齿）中心都被挖空了，都长息肉了，这种情况，别说吃东西了，喝一口水都要命，因为直接触碰到神经了。

一支牙刷的亏欠

我这才想起母亲为什么只吃软的东西，而且吃饭速度越来越慢，母亲以前不是喜欢拖延的人。我才回想起她咀嚼食物的样子像极了80岁的老太。原来，她是靠大门牙嚼完食物直接咽了。没错，门牙。想想都难受。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两年半了。我顿时感觉鼻子酸酸的，有股液体要从眼眶涌出。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受不了换药室的味道，出去透透气……

换了几次药之后，医生用类似于石膏的东西把母亲的蛀牙封填住了。她又可以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了，不知为何，我比她还要开心。这次国庆长假回家。我把用兼职挣的钱给母亲买了把电动牙刷。我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手把手一步一步教她如何使用电动牙刷，如何正确刷牙。母亲的脑子没有以前好使了。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给她示范。看着镜子中一米八二的我和我怀中一米六三的母亲。感慨时光飞逝的同时，也感叹母亲的障眼法做得越来越好了——她把马尾中的白发往里面藏得掖得更严实了。看着镜中正在嘲弄自己笨的母亲，我笑了，她也笑了……时光回到18年前，站在印着“囍”字的大梳妆镜子面前，一个四岁的孩子站在她母亲的怀里学刷牙。母亲温暖的大手紧握着稚嫩的小手，耐心教他如何把那一颗颗乳牙刷得干干净静……

一支牙刷的亏欠

那把5.9的牙刷现在依然静静躺在抽屉里。只是包装纸不再那么艳丽了，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光芒万丈。我想它记载着我对母亲深深地愧疚和亏欠，也记录着我的蛮横和无知。我想它更像一把钉子，把我的过去狠狠钉在墙上，警醒自己，善待他人，善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