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民两口子按“书上说的”养鱼，事业发展极快，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大量向原西县城卖鱼了。今年，他们又在所有鱼池里搞了增氧机，每亩水平均增加了一千多尾鱼。
销路完全不用担心，除送去一些餐馆，听说县上甚至黄原的一些单位，都亲自开着车来村里买鱼。一斤鱼两块钱，小两口挣得是盆满钵满。
海民夫妇除过捞鱼时雇两个人外，其它的一切杂活都他们自己干，就连捞鱼时雇的人都是外村的。因此大家虽然眼红他们的收入，也佩服他们的本事，但对他们的自私和毫无同情心却颇有微词。
两旁世人就算了，看看田四田五都恓惶成啥了，一整个冬天这老弟兄俩都穿个开花破棉袄。
“虽说都是年轻人，村里人普遍认为海民夫妇和少安两口子差远了。这两家现在都发了财，但村里有些穷家薄业的人想借几个急用钱，谁也不会找海民，而都跑到少安家里去借；只要少安手头有，就不会让任何一个求他的人失望。”
实际上，海民和银花也知道村里人对他们有看法。但银花根本不在乎，她生性就是如此（父母是生意人）。在她看来，谁有本事谁吃香喝辣的，谁没本事谁受穷受恓惶，和外人屁不相干！连她的公公也不例外！
“她甚至对村民们的攻击很不理解：我们有钱，是我们自己用劳动和本事赚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外人有什么权利说三道四？为什么有些人自己不为自己想办法，光想沾别人的光呢？”
可海民却不这样想问题，他知道自己活得确实有些自私，但他畏惧银花，也做不了主。只有偷着塞两个零用钱给两位老人，这点钱还是精明的银花因偶然的疏忽漏算了的收入。
虽然海民的钱越赚越多，但他却越来越不快乐，因为他毕竟在双水村这个世界里生活嘛！其实他一直在盘算着想做点什么事，以改变一下众人对他夫妻俩的不良印象。
这不，他在给鱼池撒大粪时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能不能给村里每家人白送一两条鱼，让大家尝尝新鲜呢？虽然损失一二百斤鱼怪心疼的，但与他们的名声问题相比较，还是值得的。
晚上睡觉，当他和妻子亲热得正到好处时，冷不丁给银花抛出了这个问题。银花一听心里就很不痛快，但也不能当下就把这个男人踢走。
趁这个精明女人难得糊涂之时，田海民又加添了很多好话，使得银花听起来觉得损失了的鱼不知能换回来多少好处。
银花“恢复”精明以后，才认定丈夫给村里人献这殷勤实在是愚蠢透顶。不过，她是一个硬正女人，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
“因为丈夫鬼迷心窍，对此事这样热心和执拗，她就得依他。她厉害，但在丈夫那里也有限度。她从来不冲破这个限度。她满心炽烈地热爱海民，绝不至于厉害到蓄意破坏丈夫生活中那点突发的‘诗情’。”
“银花自有银花的可爱！”
甚？田海民要给村里人送鱼吃？这不是驴头上生牛角吗？稀罕得很！而且双水村的人绝大部分都没吃过这东西，因此都有点莫名的激动。
话说山珍海味，这就是海味嘛！过去皇上吃的就是这东西哩！村里人竟把这事越传越玄乎了。
接着就有与海民关系较好的人家提了饭罐去先尝了个鲜。有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人们带着盆、罐、桶、坛，还有端着个黑老碗的，一齐拥到了海民的鱼池边。
今天的海民夫妇对人特别仁义友好，满脸堆笑，不论谁家来，都一视同仁，分别赠送鲤鱼几条。
“当然，也有些人家没来。没来要鱼的人大都是因不敢吃这面目狰狞的怪物。田四田五不用说，他们无意吃不孝之子施舍的这点‘稀罕’！”
这一天中午双水村人的饭食就热闹了。这新鲜家伙可难倒了烧饭的婆姨，她们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好让胆大的男人上手；而男人们又几乎用了杀牛的勇气来对付这些只会摇摇尾巴的可怜动物。
总之，鱼儿今天是上了双水村大部分人的餐桌，只是做法五花八门。煎煮烹炸，清蒸红烧，甚至有人依着小时候烧着吃麻雀的启发，在鱼身外面糊上泥巴放在炉灶里用火灰烧着吃。
午饭过后不久，双水村突然惊慌地骚动起来，到处传来娃娃的哭声和大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天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喉咙都扎上了鱼刺。
一时间，喉咙上扎刺的人纷纷拥到了田海民的院子里，他们面带怒色，你个海民，你这是存心整治大家哩！田海民的院子刹那间乱得像捅了一棍的马蜂窝。
和海民一墙之隔的邻居刘玉升，还是穿着那件麻绳子大纳的破棉袄，也闻讯赶过来。他立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只是神秘地微笑着，心里却在说：看吧，我说那池子里会养出鱼精的！
说到这个刘半仙儿，他那一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是越来越吃香，全家人不愁吃不愁穿，光景过得绿格茵茵，据说前不久他还带了一个徒弟出来。
另外，刘半仙还是村里第一个买黑白电视机的人，只是村里没通电，白欢喜一场，不得不又把这台电视机转卖了！
再说回海民夫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打算用来笼络人心的鱼，现在却为他们招致了一片怨骂声。
“大大呀！谁叫你给众人骚这杨柳情嘛……”银花气得鼻子都歪了。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见多识广的孙玉亭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吃过鱼的人，有经验。他跑去告诉大家，回家喝点老陈醋就能解决。
醋能治病？我的妈妈呀！那些被刺卡着喉咙的人又回去大口大口喝醋。“尽管醋又把人喝得胃疼肚子疼，但这是‘常见病’，重要的是，喉咙上的鱼刺总算被‘化’掉了。”
“不久，双水村就传开了田五为儿子编排的第二个‘链子嘴’——鲤鱼好吃难消化，鱼刺倒把个喉咙扎。大人娃娃嘴张开，哭爹叫妈害了怕。海民本想落好人，引得全村一片骂！幸亏咱玉亭有办法，陈醋才把鱼刺化……”
唉，这个田五真是死性不改！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六，第三部第四十一章读书笔记，总第5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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