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里每一分都是姑妈姑爹一年年攒下来的,姑妈说当时嫁入这个家的时候,家里炕上只有一凉席,也曾后悔过,但那个传统的社会,自己又能去哪里呢。姑妈说当年姑爹就只用两瓶酒,爷爷就把她许配给了姑爹。嫁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很勤快的去打扫院里院外的卫生,也有邻居对她开玩笑,小姑娘脾气大,也不好惹,就怼回去,后来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爷爷,应该说是姥爷,我们一直称呼为“刘家爷爷”,“刘家奶奶”,我的刘家爷爷叫刘仁,他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大人们说刘家爷爷当年是随着祖奶改嫁过来的,刘家爷爷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一直都没有来往过,直到刘家爷爷去世那天,舅舅们才四方打听,打听到住处,认了亲。刘家爷爷是地主家的长工,平时主要负责一些放羊,放牛的活计,时常也会从地主家带一些食物回家供一家温饱,那个年代虽然很难,但为了增加家里的劳动力,刘家奶奶不停的生育,一生养育八个儿女,五个儿子,三个闺女,我姑妈属家中老二,我妈排老七。这么多孩子,光靠刘家奶奶是不行的,刘家奶奶时不时还要去地主家做活计,姑妈五六岁的时候就担起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大的带小的,小的长大些再带更小的。有次跟姑妈在厨房做饭,姑妈就唠叨起那个时代的苦,她说那么苦,十二三岁的样子,就要把全家人的饭做好,自己做饭就让二舅去添柴火鼓动风箱,那火一直都不旺,姑妈一跺脚就把二舅推到了,结果风箱就断了。有次做饭刘家奶奶回来了,饭还没有好,刘家奶奶就拿小枝条直抽,把手也抽烂了,那瘀血没有清理干净,顺着血管一直往上跑,马上就到脖子了,直到晚上刘家爷爷回来,爷爷找到了村里的大夫,把那瘀血截住之后才好起来的,如果再晚些,可能命就没了。我说刘家奶奶好恨的心,你说说现在的孩子每家都打不得骂不得,姑妈笑着说真是,骂一嘴顶十嘴,打一下就不回家了,你们生在了好时代呀。
想起来刘家奶奶刘家爷爷,就会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时光,那时候奶奶老的已经佝偻成一米不到的老太太,牙也马上要掉光了,两条腿一直罗圈着,一直很好奇刘家奶奶走路会不会累,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奶奶依然生命力顽强,还带着最小的孙子四处忙活,那时候舅舅们也分了家,大舅,二舅,三舅都搬出去另起院儿,四舅,小舅,刘家奶奶爷爷挤再一个院儿里,爷爷奶奶住在庄门口七八平米房间,容下一张大炕,可以睡四五个大人的样子,一对桌椅跟一张书桌,冬天还会生起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永远都烧着茯茶,屋里都是香香的茶味儿。墙上挂着钟表,跟几张照片,其中就有爷爷奶奶的合照,那个时候的爷爷奶奶也年轻的很多。影响最深的是那钟表,钟表在夜间总是发出噔噔噔的声音,那是秒针在走动,就好像时间在嘀嗒嘀嗒的流动,静夜里我总是睡不着,就听着这秒针噔噔噔的走,四舅一家在院儿的西面三间,小舅一家在院儿的北面俩间,都分割出客厅,厨房卧室出来。爷爷奶奶家住的这间对面是厨房,厨房黝黑阴冷,每次进厨房,都要抬起很高的腿才能跨过去,门槛有二十厘米那么高吧,很是费劲。
在爷爷奶奶家住的最长的时间就是那年夏天吧,那年姑妈的儿媳生了小孩,姑妈顾不上我,于是把我送去跟爷爷奶奶做伴,爷爷总是很早起床出去,奶奶起就不停的在厨房做早饭,收拾家里的卫生,等我起床后,总会看到爷爷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两把小麦穗,把小麦穗随手扔到房顶上暴晒。院儿里被木栏围着,像是个小花园,园里种着蔬菜,还有棵梨树,跟苹果树,爷爷拿着杆儿会把那梨打下来,奶奶洗过之后递到我们孩子们手里,那梨香甜暴汁。爷爷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喝茶,燕子在厨房的房檐上筑巢,叽叽喳喳个不停,不时有小燕子从窝里探出小脑袋,从燕子妈妈嘴里抢过食物,还有燕子叼着麦杆,泥土,在窝边另起窝。
孩子们在院里也打打闹闹,有四舅家的哥哥龙儿,小舅家的金玉,二姑妈家的芳芳,还有那就最最小的孙子刘杰,那个小不点还刚刚会走路,我们都不带他玩。姑妈家就在爷爷奶奶家的隔壁村庄,走路过去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奶奶拉着我就去姑妈家看那刚出生的小孩,那小孩白白净净,粉粉嫩嫩的,嫂子包裹严实在热炕上坐着,不时给小孩子换换尿不湿,擦擦拉了粑粑的小屁股,噗上粉末,重新裹上。姑妈在厨房不停的给嫂子做吃的,补充营养,院儿里的晾衣绳上都是孩子的尿不湿。奶奶巴了眼孩子,看一切都好,就拉着我回家了。
再大一些,那小不点刘杰已经可以满地跑,他也有了自己的玩伴。三舅的儿子考上了南开大学,那是孙子辈里唯一出息的,后来的孩子都拿他当做榜样,使劲学习使劲考学,我也一样被鼓舞着。表哥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年,邻居在路上碰到了爷爷,问爷爷:“刘家爷爷,你家的孙子真是出息了,考上大学了”,爷爷缓缓的说:“那是人家的本事”。为了给表哥庆祝,奶奶专门杀了家里最大的母鸡,炒了大盘鸡,叫了表哥表姐来吃。三舅家也是一儿一女,表哥上了大学后,也不忘扶持妹妹,表姐也成功上岸。孩子们都围坐在一起,没有大人,表哥拿起筷子说:“吃”,我们开始集体开动。表哥上大学的几年里寒暑假会办小饭桌,给村里的孩子补课,一个人三十,四舅家的龙儿,小舅家的金玉都去,每次听到他们去上课,我也嫉妒的不行,很好奇上课都讲了什么。
又过两三年,刘家奶奶的牙一直疼痛难忍,于是去村里大夫那看,打了几针后不见效果,刘家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最后那天通知了所有的儿女,姑妈舅舅都围做在八九平米的房子里,哭声此起彼伏。当天我正好上学中午回家,在我家庄门口碰到了妈妈,妈妈说到你太太家吃点,刘家奶奶不行了。我预料到了情况糟糕,默不作声的去了太太家。刘家奶奶去世后,刘家爷爷被舅舅们轮番照顾,每家儿都待上个三个月,但还是抵挡不住岁月,最终还是在一个夜里走了。三舅母说当天晚上给刘家爷爷喂完饭,让其侧躺好,三舅半夜还起床叫了爷爷,问他要不要上厕所,爷爷没有答应,白天一早的时候爷爷就走了,大人们都说,刘家爷爷是太想念奶奶,自从奶奶走了之后,爷爷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人问话儿也不搭理了。爷爷奶奶差不多都活到了八十,算是高寿,也是喜丧,生前也没有受过病痛的折磨,没有让儿女费心的照顾过。
至此,再也看不到每年过年,大年初二,刘家爷爷奶奶家院里,大人小孩热热闹闹的样子,看不到舅舅们,五块十块的给孩子们发红包,看不到孩子们吵吵闹闹的画面,看不到姑妈我家提着礼品挨家挨户的去舅舅的家里拜年。姑妈说:“我老了,走不动了,妈妈也没了,不想再去弟弟们了,让弟弟们来看看我吧”,二姑妈,我妈看大姑妈不去也就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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