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村植被丰富。但大多数都是可怜的植物。
榆树、柳树、杏树、槐树、杨树、梨树、苦菜、萝卜、青蒿、冬花、紫蓼、牛蒡等,其他的大多只知其貌,不知其名。就像我们草根一样,迷失在广袤的黄土高原,没有名字,我们度过了一生。
十多年前,父亲在门口的土台上种了一棵槐树。相思的材质一般,往往不会重复使用。种下的时候有两个人那么高,枝条被剪掉了,看着瘦瘦的,又会长出新叶。多少年过去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在大门口满乡栽一棵槐树。是用来拴动物的吗?是为了遮阳吗?是为了将来的椽子吗?也许他只是想在那里种一棵树,没有任何理由。
多年后,大树已参天,枝干如伞,伸展遮蔽路口。树干从当年的铁锹柄细到今天的腿那么粗,就连曾经光滑的树皮,如今也变得龟裂皱纹。它和我一样,历经风雨,熬过了岁月该有的坎坷、疲惫和无奈。现在,当它真正在土里站稳脚跟,能拴住一头牛的时候,那头牛却不见了。它空腰不等缰绳,弄得一棵树伤心。现在,当它真正展开枝叶,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荫凉时,乘凉的人早已远去,不知归路。那些黑影,是大地的伤痕。那些缺失的光芒,是一棵树难言的秘密。现在,当它真的长成一棵大树可以立墙挑梁的时候,建造者们早就放弃了重建这座房子的愿望。珍贵的松木。也让一棵树伤心。
许多年过去了。一眨眼,许多年过去了。
门口那棵槐树,就是这么长的。在麦村,一切似乎都在退却,迷失在时间和现实之中,唯有草木,逆势而上。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努力走出麦村,再也不去猎牛腰,不为迟早而迟,不为泥泞与贫穷所败。他们无处可去。他们在那里出生,注定要生活在那里,他们别无选择。但他们比我们活得更久。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甚至更长。在它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只绽放过几次,凋谢过几次。
在麦村的山顶,一个叫酸刺嘴的地方,还有一棵酸梨树。树上钉着一块铁,上面印着“500岁”几个字。
麦村酸梨多。酸梨是一种生活在农村的梨树。
长满酸刺的树太大了,三个大人只能手拉手抱在怀里。三月,梨花开。密密麻麻的雪白梨花,枝头生机勃勃。似云,又轻于云。像雪,却比雪更活泼。似烟,却比烟更纯。躺在树下的草地上,抬头仰望,盛大的花盛会,生机勃勃,漫山遍野。蜜蜂如潮水般点燃了金色花朵上的火焰。白色的火焰,洁白如缎,照亮了麦村干涸的脸庞,照亮了每个人的午夜梦境,照亮了时间的长河。
天气一转暖,我们就脱掉了臃肿的棉袄,像剪完了羊毛的羊,全身放松,仿佛要飞起来。我们像猴子一样爬上了酸梨树,嬉戏打闹,把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挂在树枝上,风一吹,我们就是一群黑色的果子,摇呀摇,抖得满地都是花瓣和笑声.有时,我们会躺在扁平的树干上睡着。在我们的梦里,黄鹏编织了花篮,送到了我们家门口。梦里,花儿掉了,像我们童年的翅膀,掉了。从此,我们开始拖着沉重的身躯行走在人间的烟火中。
在酸梨树上,我们从春天玩到夏天,从夏天玩到深秋。深秋,霜降平原。酸梨熟了。拇指大小的梨子久久地挂在树枝上。没人吃。也许这棵树太老了,就像一位年迈的母亲,奶水稀少,无法喂养娇嫩的孩子。又或者树在山顶,缺水,结果果实干涩。咬一口就像嚼柴。听大人说,这树上长着七种酸梨。是这样吗?我没有发现。可能是古人编排的,只是为了说明古树的神奇。没人采摘的酸梨终于落在地上,皱巴巴的,干枯的,发黑的,腐烂的。化作泥土滋养母亲。五百年来,春秋来去,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听说在四川的一个寺庙的井里可以看到这种树。我认为这只是编舞。怎么会这样?但或许,这棵树和四川真的有某种联系,只是无人知晓,所以用一个模糊的故事来留住一些记忆。
多年未见老梨树开花之盛况。流浪城中,梦里梨花再未开,梦缝里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爬过这棵树了。不知道它的手臂还能不能抱得住一个肥腻腻的人的身体。
当我再次站在它浓浓浓密的树荫下时,看着树叶变红开始枯萎,轮回在树枝上摇曳。眼看其中一根树枝被压断,挂在地上,如同断臂一般,无人在意。看着地上堆满了落花的啤酒瓶、塑料袋等垃圾,我很尴尬。难以忍受。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些年,只有记忆忠于一个人。
记忆中的酸梨树依然美丽,依旧充满童年的光彩,依旧摇晃着一双露出大脚趾的黑布鞋。除了记忆之外,一切都在背叛。我们投奔故土,在城市里洗去骨子里的泥泞,滤去血液里的淳朴,洗去皮肤上的烟火,最后,我们彻底伪装成都市人。而人如其人,盛放登场。而一棵树,它不会,五百年来,它从未尝试过逃避,它屹立在高处,见证了一群人的死亡,一群人的离去,见证了草木的生长老家越来越黑,人烟稀少。它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生死磨砺的故乡。它对西秦岭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也看清了风平浪静,生死从容。
我站在梁顶放眼望去,群山重叠,茫茫茫茫,一圈圈,一个接一个,像涟漪一样,紧紧锁住了麦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像一个旧锅盖,扣下来盖住了山的边缘。生活在麦村的人,似乎被天地包围,走投无路。看来,我们真的像蝼蚁,在贫瘠险峻的土地上,被生命之手折腾折磨,如鸡蛋煎饼。但人们还在山缝里,用尽脑筋,四处逃窜,寻找平原、超市、繁华、灯火、喧嚣。
二十年前,十几岁的我,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用孩子的眼光环顾四周的群山。我从未想过长大,也从未想过躲避远方高山后的景象,更不想在二十年后以乡下逃亡者的身份回到故乡。
我期待着逃避,逃避农村的一切,甚至逃避回家后身上的炕土味。我的父母也非常支持和精心策划我的逃亡。孩子们活成了他们的复制品,最后,我逃脱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一次次的调动,完全是在城里游荡,在一个官单位乞讨一份油米钱,挥霍着这一生。
而每当夜幕降临,城中村的鼾声大作,或某一天清晨,当雾霾侵袭整座城市,车水马龙,人流麻木,或在乞饭时,忙忙碌碌带着虚假的东西,甚至看着人陷入了不知名的挣扎漩涡,我开始怀疑逃避的意义和生存的方式。
曾经在朋友圈发过一句话:我的终极理想是读书写字放牛。引来了要跟他们一起去的声音。
每当遇到疑惑,我就想起麦村,回到麦村,回到鸡鸭,回到牛槽,回到炕,回到麦田深处。风来关门,雨来关窗。卧听风雨,闲看落花。薄田养生,草木养心。生活如此仓促艰难,幸好还有一个可以寄托灵魂的故乡。没有麦村,我才是真正的游魂。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和错觉。毕竟还是回不了老家,就算踏上了老家的土地,也不一样了,回不了传统意义上的老家了。如果是一棵树,一棵草,他们也不会有逃也逃不了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站在梁顶,站在我们儿时的游乐场,到处都是草木,吸吮着每一滴雨滴,变得越来越茂盛。在瞬息万变的乡村,大地万物,唯有草木,不弃不逃,久久屹立,终将看到村庄的未来。
在一棵树前,我感到内疚。我不能喜欢,要学会坚持。我所能做的就是坐在一棵树下。秋天来了,猛地一抬头,树叶变红了,开始飘落。一棵树正在摆脱它的疲惫。在大雪袭来之前,它退到心底,勒紧了裙子。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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