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潭中一鱼，着一身金鳞，藏匿于此，无忧。
潭边有一老道。老道其实也没有那么老，仔细一瞧还是一个秀气的书生模样。只是他无趣时便执一柄鱼竿，潭边一坐便是一日。这老道，定是没钓过鱼，且不说无饵，竟也无钩，莫非他真想学姜太公钓鱼。他可真爱说笑。
我也常捉弄他，咬住鱼线，轻扯一下，透过潭面，我看见书生嘴角微扬。随着他奋力一提，我便摇摇尾巴，扬长而去，老道含着笑，摇着头的模样在水波荡漾的潭面竟有几分可爱。
这老道，可真笨。
我总爱在雨后初霁时在潭中早早等待，想着如何捉弄老道。
时间久了，也成习惯了。
可是因为修行还不够，自然也听不懂老道的话，化不了人形，成不了仙。
老道要走了。他朝着我挥手。
我不懂，可是眼角总有涩涩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常说的眼泪，不知道究竟是水在眼中化作了泪，还是泪在眼中化作了水。
不知为何，我想成仙。
潭中这一方天地，我已待了百年，我想走出去。可这潭只有一个估摸两指宽的出口。我也寻思，携这一潭之水，随山洪涌入大江。
可是我等了几百年，没有。
后来啊，我能说话了。我问潭边来来往往的人。可有的不是被吓跑了，就是爱莫能助了。
我想成仙。
……
我听说要想成仙，就得拔去三片鱼鳞。我每天拿着身体蹭着潭壁，一点点地磨着鱼鳞。最后，终于磨去了三片，可还是没有成仙。哼，这仙不成了也罢，倒落个逍遥乐哉。
这潭中，活水来，死水去，如此反复，也便是游历了一番。夏日，我藏于荷叶之下，听过路的人谈他们来自何处；秋日，我躲在掉落水中的枫叶之下，听游子要归去何处；冬日，冰雪覆盖了潭面，我也倦了。春日，还能怎样，亦是如此。游子远归，大雁春来。一切都是轮回，一切都是根本，到最后，终回此处。
其实我不想出去，几百年前悟出的道理，我又怎会不懂。可我还是想成仙，化作人形。
……
这日，一切如常，只不过潭边多了一个水汪汪的小孩。瞧那身打扮，竟有些眼熟，噢，定是那老道的徒子徒孙，嗯——这都几百年了，那老道都得称得上这小毛孩的祖师爷了吧。咯咯，估计老道得有一把胡子了吧。
小孩许是因为脚下一滑，身体微倾，快要落入水中。我想，老道在的时候，没少喂我好吃的，就当帮他一个忙。
我拼命摇着尾巴，滑动着鱼鳍，奋力向那孩子顶去。我越出水面，焦灼的烈日炙干我身上的水，随着一道美丽的弧线，我和小孩被狠狠地拍在地上。我扑腾着尾鳍，努力摇摆着身体，真想来个鲤鱼打挺，再来个跃龙门，可是太远了，一切希望都显得多么渺茫。喉间像——像有被无数只蚂蚁在爬动。小草也像针般嵌入我皮肤深处。
“仙人，我这就来帮你。”小道士拍拍屁股，向我跑来，将我抱在怀里。
“水，水，水。”只觉一阵清凉，却仍旧发现自己躺在小道士怀中。朦胧之间，似乎看见了小道士狡黠的笑，多么熟悉。
哦！
小道士摇身一变，化作了当年那个老道。不，这就是他。
模糊之间，我竟发现我化作了人身。不，这不可能。
莫非化为人身，必有这一劫，我也是笨，哪有人是活在水中的。
老道，抱着怀中的我，将头凑上前来：“许久不见，可曾想我？”
我只觉脸上微热。
“怎么，害羞了？”
淡淡的红晕在我脸颊散开。
“傻瓜，钓鱼钓不上你，只好亲自帮你。”
“哼，傻瓜才上钩呢。”
“你现在不是上钩了吗，傻瓜。”老道吻了我额头，轻声喃喃道：“怎么，还不说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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