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

作者: 盛世寡诗 | 来源:发表于2018-08-13 10:59 被阅读32次

    苏渊:

    见信佳。

    上次来信时得知,前段时间你刚刚阅读过《且听风吟》,并且也提出了一些对于当代日本文学的看法。可是很抱歉,目前为止,我还是不想对所阅读过的书籍或者听过的乐曲发表任何评论。你可以把我的这种行为看做慵懒于写读后感或者观后感。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有很多中国人,所以即使现在我连俄语字母都识不全,也完全不用担心语言不通,更何况我也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不用怎么与人打交道,所以生活过得还算轻松。青岛到了十一月之后就会开始间断性地急剧降温,在雾霾重重的天气里千万别感冒。

    ご自愛のほど祈ります。

    此致

                                                                                                                                                  苏鸯

    苏渊看了一下邮件发来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整。苏鸯从来不会熬夜,大概发完这封邮件之后,她就睡下了吧。

    104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十多分钟后终于在远洋广场停靠。苏渊到站后拨通了木乃于的电话:“你找到会场了吗?”

    对方的话语中夹杂着呼啸的海风声:“我在一楼,找了很久还没找到。”

    “不是在超市的入口吗?”

    “再找下去都快到海信广场了。”

    苏渊不知道此时该对路痴木乃于说什么好。“超市的正大门,是在香港中路这一边。”

    “啊?你怎么不早说呢?噢,找到了,青岛JAPAN DAY!”

    “或许你用日本人的发音来念英语会更有喜感。”说完后,苏渊挂了电话,因为他走进大门之后就看到了木乃于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

    “和服展已经开始了。不进去吗?”

    进门之后是冲绳县旅游局的宣传摊位,一位齐刘海微胖带着工作证的年轻女性正笑盈盈地用普通话对两人问好。

    “你们是学生吧?用手机扫描二维码,就有礼品相送哦。”

    木乃于悄悄地对苏渊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得只能用唇语辨别:“她戴了美瞳。”

    苏渊对她说:“你学中文多少年了?中文说得比我们都好。”

    女子一被夸,不好意思地用右手遮住半个脸颊,充满笑意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被识破的不甘:“我在上海学的中文。现在从上海去冲绳很方便的哦,以后等你们工作了就来冲绳玩吧。”

    木乃于打开手机,扫了之后发现这是冲绳县的旅游官方微博,轻轻一点,关注成功。

    “谢谢你。嗨伊,这是礼物。”说完之后女子俯下身从柜台上的盒子里拿出一个装饰品。

    苏渊本来对这样的活动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看到木乃于手中的东西之后,他也打开手机进行了一系列操作。

    “这是冲绳县的特产,适用于和心爱的人告白,不过也可以放在身边当做幸运符。祝你们今后一切顺利!”工作人员将物品递交给苏渊之后,进行了一番说明。

    “现在终于知道微博的小号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吧。”走过柜台之后木乃于一脸得意地看着苏渊,对方只是盯着手中的东西看,毫不理会他。

    深蓝色的塑料颗粒在瓶中缓缓流动,旁边是星星形状的淡黄色沙粒,其中隐约藏匿着一只小巧的海螺。整个瓶子小巧又内涵丰富,除了包装上印刻的OKINAWA之外,封口处的胶带上还印着一句话:

    幸せを招く、愛の星砂。

    “小苏鸳。”

    “嗯?喂!苏鸯!我要和你说多少次,叫我苏鸳,别在前面再加一个‘小’字,这是蔑称!”

    看着眼前的男孩气得红嘟嘟的脸,苏鸯掩饰不了自己快乐的表情。“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才这么叫呀。小苏鸳小苏鸳。”

    男孩气不过,但是个子只到苏鸯的肩膀以下,看来要依靠暴力来维护主权尊严是不可能的了。

    大寒过后不久,家里便开始筹备过年的各项事宜。每年,在外工作的父亲都会带着苏鸳和母亲回到老家,小镇里弥漫着鞭炮燃尽后的硝烟味,这样浓郁的节日气息,在省城的苏鸳很少能够感受得到。

    寒冷在空气里凝固,初春的暖意尚未到来,磨墨似乎成为了一项很费力的工作。爷爷站在案几前,屏气凝神地写下一幅幅春联,然后让奶奶将其摊在另一旁晾干墨迹。苏鸳站在爷爷身旁,注视着爷爷写下的一个个端正健硕的楷体字,却面带疑惑。

    “爷爷,为什么这个‘亲’字,和老师教的不一样,右边为什么还带一个不认识的偏旁?”

    老人家满怀愠怒,提起的毛笔悬在半空中,显然是被小孩子不明事理的问题打断了酝酿已久的思绪。这时,奶奶连忙过来打圆场:“苏鸳,爷爷写的是繁体字,学校里教的是简体字。”

    苏鸳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苏鸯突然出现,就被爷爷叫住。

    “苏鸯,你过来。还记得上一次我教你的为人处世之道的八个字吗?”

    苏鸯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色及膝纱裙与黑色短袄,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在案几上摊开另一张宣纸,卷起袖子拿起毛笔之后蘸满墨汁,工工整整地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地写下“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繁体字。书写自然,笔锋苍劲,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位八岁小孩之手。

    爷爷看到苏鸯写完之后,想以此作为正面教材来教育另一个小孩。“苏鸳,你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要有自己做人的一套原则。”

    苏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之后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墨汁上。“爷爷,这种墨汁的味道真好闻,是本地的吗?”

    老人家轻哼一声,然后不屑道:“孺子不可教也。”

    “这个学期的期末太凶残了。你开始看《化工原理》了吗?”木乃于这么问的时候,苏渊的注意力还在那瓶星砂上。

    “喂!”

    “嗯?其实我觉得《仪器分析》更容易挂科。”苏渊说完,两人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发现大家正在观看已经开场十五分钟的和服表演。

    “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轻工业化学这个专业?”木乃于问。

    “上一个学校的汉语言文学没有选上,于是就来到这个学校被调剂到这个专业喽。”话虽如此,可是苏渊总觉得这些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好比小的时候祖父在传道授业之时,自己的关注点始终在其他地方。

    冲绳县的摊位过后是另一个县的摊位。木乃于停下来问,“这个字怎么念?”

    “新潟(xì)县,‘潟’的原意是盐水浸渍的土地。”

    木乃于看到守着摊位的两位少女正在恹恹欲睡,于是跑过去兴高采烈地和她们打招呼:“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盛产食用盐?”

    少女们面面相觑,苏渊似乎已经看到了对方额上的很多条黑线。

    “新潟县主产稻米,不过食品加工产业和电子制造产业也很发达。”

    苏渊忍不住笑出声,木乃于一脸沮丧地看着苏渊,苏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走过去,再转一个弯,说不定有一些能够免费品尝的食物,比如说寿司。”

    然后在拐角的一家食品企业摊位,木乃于口含苏渊狠狠地蘸满了芥末酱的寿司泪流满面。

    “看一场和服展至于这么感动吗,你在宿舍里看苍老师的时候都不像这样。”苏渊说完,瞥见木乃于充满怨恨地瞪着自己。

    “别生气别生气,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看下午四点半开始的解体金枪鱼表演。”

    “去吧,皮卡丘!”

    “好的,不孕不育!”

    随后苏渊被木乃于用力地打击后背,一时间咳嗽不止。“你这是准备把我五脏六腑全都震出来吗?”

    话说,‘不孕不育’也算是一个典故。大一开学时,辅导员让学生们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进行自我介绍。木乃于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台下一片喧哗。

    “大家好,我叫……”

    “不孕?”很多人异口同声。

    因为是自上而下写,可是字写得太烂,看上去又像是连在了一起,所以就把木乃于看成了那样。

    当苏渊和木乃于成为好友之后,苏渊时常拿这个梗和木乃于开玩笑。

    “今后准备去哪个医院,某某送子鸟还是某某天伦?”虽然每次都会以木乃于的暴怒作为终结。

    “不要再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最后说一遍,我爸姓木,我妈姓于,我在家里是‘乃’字辈,所以就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好神奇,居然有‘乃’字辈。所以你之前的绰号是叫‘木乃伊’,对吧?哈哈哈,我没有说错吧,你看我从你一脸难受的表情就知道我又猜对了。”

    木乃于在翻看印有活动介绍的宣传单页,没有理会苏渊。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写得一手好字是多么重要。”

    爷爷不喜欢穿便服或者中山装出门,无论在什么场合见到他,总是西装革履并且系好领结,俨然一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装扮。

    苏鸯将苏鸳带领到厢房的一侧玩耍。刚刚被训斥之后的苏鸳还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这些都被苏鸯尽收眼底。苏鸯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发条装置的绿皮青蛙,来哄比自己年幼的苏鸳开心。

    “真不公平。”男孩的怨念好像还在。

    “为什么?”苏鸯看着苏鸳生气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为什么苏鸯只比我大两岁,却在读四年级。”

    苏鸯听了之后,默不作声,仰头看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然后盯着桃木衣柜镜子上画着的两朵牡丹花发呆。

    “苏鸯你要教我写毛笔字。”听完之后苏鸯又噗嗤一笑,原来苏鸳生气是因为觉得自己凭借年长的优势在欺负他。

    “好啊,你去磨墨。”

    苏鸯很认真地在16开的宣纸上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一首《生年不满百》。抬起头,迎面而来的还是苏鸳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不写那八个字?”

    “因为觉得在混沌的时代里,讽刺人比教育人更有趣呀。”苏鸯说完,爱抚地拍拍苏鸳的头,“别跟着我学,否则会变得讨厌自己的。”

    苏鸳觉得眼前的苏鸯愈发令人难以捉摸,不如说,自己穷其一生都难以赶上对方的高度,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除夕的宴席上,苏鸯被爷爷要求坐在邻近的右边,而苏鸳则和大人们坐在爷爷对面的中间位置。酒过三巡,爷爷开始出题考这两个小辈。

    “现在假设鸡和兔在一只笼子里,从上面看有35头,下面看有49足,问鸡和兔各有多少只?”爷爷说完得意地笑笑,下面的大人们脸色都很难看。虽说是传统的“鸡兔同笼”问题,可让一个六岁和八岁的孩子来做这么一个二元一次方程,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

    苏鸯用筷子的另一头在餐桌上划来划去,不到一分钟,就说出了答案:“鸡有23只,兔有12只。”

    爷爷开心地说:“不愧是我的孙女。”然后又对苏鸯父亲道,“你也真是教子有方。”

    苏鸯的父亲连声答应,而后又谦虚地说,其实自己一直忙于出差,很少能够顾及孩子的成长。“这孩子,还是平时在爷爷身边学到的东西多。”

    “‘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爷爷说完之后,看向苏鸳。此刻苏鸳的脸已经烫得发红,恨不得躲到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里,再也不出来。

    “和服表演正在邀请嘉宾上去试穿,你不上去吗?”木乃于问苏渊。

    “你去,我帮你拍照。”苏渊听到虚无缥缈的日本筝的声音透过层层人群传递过来,哀凉且极具感染力。

    木乃于扫视了一圈之后,失望地说:“好像人已经满了。你看那个主持人长得多漂亮多可惜。”

    “别人长得漂亮为什么说可惜?”

    “因为我不在身边衬托,多可惜。”

    “不甘寂寞就去找个妹子。”

    “我看你才更有必要好吧,平时讨论中你都从来没有说过对哪个女孩感兴趣,甚至我都有些怀疑你了。”

    “怀疑我,就凭你?”苏渊轻笑一声,心想不是我对女性不感兴趣,而是有那么一个人曾经让我觉得之前的人生是枉然。

    “其实我之前不叫苏渊。”

    “什么?这可是我听到的独家新闻。快说你之前叫什么?”

    “我之前叫苏鸳。”

    “你耍我。”

    “鸳鸯的鸳,不是深渊的渊。”

    “多可惜,我差点就可以称呼你为鸟人了。话说你不会是因为之前的名字被人叫的绰号太多才下定决心要改名的吧?”

    “是因为,被蔽天的羽翼遮挡了太久,终于想到要改名。本来在我这一辈经常接触的兄弟姐妹并不多,还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总让我觉得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

    “童年阴影?”

    “不是童年,而是终年不见天日。”

    苏渊拿出口袋里的星砂,继续感慨道:“或许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我和那个人之间的差距。她永远是夜空里最闪耀的星辰,遥不可及。而我则是被海浪无数遍拍打蹂躏之后的沙粒。无论曾经多么努力地想要成为星辰的样子,终究只是一颗形状貌似星辰的沙粒而已。”

    “不要那么钻牛角尖,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像你这样吐槽这么狠的人,我也没有遇到多少个。珍惜被赐予的一切,才是当下的我们需要做的。”

    “木乃于。”

    “你叫我名字了?”木乃于很激动,因为平日里苏渊除了叫绰号之外就直接喊“你”,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自己名字还是头一回。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嗯?”

    “鸡汤不适合你,还是做回那个没皮没脸的不孕不育好了。”被木乃于斜视一番之后,苏渊反复想着刚才那句话。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从那之后的三年,苏鸳从来没有想过再次过年回到老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好在接下来的两年春节不是父亲值班就是母亲值班,终于可以不再压抑的氛围下迎接新年,这让苏鸳放松不少。

    再次见到苏鸯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的春节,苏鸳还在念四年级,而苏鸯已经升入初一。不过与之前相比,苏鸯瘦了更多,身体单薄得仿佛连初春的和煦的微风都可以将其带走。苏鸳见到苏鸯,点头微笑,不想叫姐姐,可直接叫苏鸯的话,更会显出自己的幼稚与浅薄。

    “就这个样子,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往医院里跑,严重的时候两个星期就要打一次吊瓶,可是还不见好。所有的检查都做过来了,也不知道病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人们的交谈声传入到苏鸳的耳中,他再回头看向苏鸯,脸色苍白地犹如放置时间过长的A4纸,微微染上黄色,却已然病入膏肓。

    “你怎么了?”苏鸳终于开口和苏鸯说了第一句话。

    “好像是一种血液型病症,不过正好,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名正言顺地不去上课了。”苏鸯笑笑,似乎口中所言的事物比这个微笑还要轻盈。

    “我不相信。”苏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到底自己是不相信苏鸯生病的事实,还是不相信苏鸯的态度。

    苏鸯没有说话,绕过苏鸳走到爷爷的书房,苏鸳跟上苏鸯,看到苏鸯现在一米六四的身高,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到书架最上层的书籍。

    “爷爷居然有民国版本的小学课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那么多政治浩劫将它们保存下来的。”苏鸯拿出一本坐在椅子上小心地翻阅着,生怕脆弱的纸张被自己划破。

    “想做到的时候自然就会做到了。在你看来这些都不是很困难的事,难道不是吗?”苏鸳倚在门边,想着什么都可以做到的苏鸯,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节?

    “是吗,我倒是很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那就去做啊,你那么……有能力。”苏鸳本来想说优秀,可是总是不想让那些带有褒义的词语赋予对面的那个人。

    苏鸯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继续阅读,专注的眼神忽略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即使世界末日,都与自己无关。

    “苏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那么虚伪。”

    “比这么难听的话我听过上千遍了。咒骂家人的也好,在教师面前说我心理有病的也好,都这么久了,就算已经不记得是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里面的内容却还一清二楚。”苏鸯说后,面无表情地看向苏鸳,“如果你想用这些话来激发我说更多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做?”

    “古往今来,被嫉妒的人多得是,我只不过是那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人而已。”苏鸯站起来将书放回原位,在茶几周围的藤条椅上坐下,伸出手邀请苏鸳过来。“你大概是不会有类似的烦恼,不过就算以后不幸落入陷阱,只要你向我求助,至少我会告诉你应对的方法。”

    苏鸳坐在对面,静静地审视着这位提前两年入学却还是考上重点中学的堂姐,飒爽的短发与高挑的个头时常会让人误会其性别,与稚气未脱的脸极不匹配的,是坚定的不可打败的眼神。

    “那你的病怎么办?”

    “这可能也是一种代价,毕竟有很多人不希望我继续存在。至于结果,那就要看命数了。要是能找出根治的方法,说不定我还能够多活几年。”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很虚伪。”

    苏鸯已经把紫砂杯举到唇边,正要喝茶,又差点被呛到。“虚伪的人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即使劳累不堪,也没有不继续下去的理由。”

    “如果你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苏鸳把头迈向一边,拼命止住不断奔涌出来的泪水,“如果你觉得这样很累,你明明可以和我说的……”

    苏鸯嘴角上扬,伸出手摸了摸苏鸳柔软的头发。

    “茨城县?”木乃于拿着宣传单页一脸疑惑,“总觉得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苏渊深深地叹一口气,指着宣传单页的背面:“除了上面介绍的牛久大佛与结城丝绸之外,地理上学过的与美国斯坦福大学类似的地缘性科技性大学——筑波大学,就在茨城山下。”

    “我是理科生,不清楚地理知识是很正常的。”木乃于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刚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忘记了苏渊也是理科出身,否则怎么会和自己一起学轻化工程。

    茨城县的工作人员是中年大叔与年轻女子搭配的组合,两人都身穿萤绿色工作制服。木乃于和两人询问了一些信息之后,又通过微博关注得到了一个环保袋。

    “我现在大概能够理解中国大妈们到国外爆买时的内心感受了。”看到苏渊仍旧盯着那一瓶星砂,木乃于接着说:“刚才的新潟县也有便签本赠送,你不去拿一本?”

    “便签本?是什么?”

    木乃于满脸失望地看着苏渊,“我又忘了,你记忆力这么好,怎么可能会需要那些东西。”

    “记忆力好,也是被逼出来的。小时候每次回老家过年,都会被长辈们考各种古诗词,背不出来很丢脸的。”

    “为什么大过年的还要做这么残酷的事。”

    “但是就有那么些人,是残酷中的赢家。”苏渊说完长舒一口气,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较之于苏鸯,仍旧不值一提。

    高考之后的苏鸯,整个人都快变成了一张薄纸的形状。苏鸯在高一时病症终于被彻底压制下来,但却留下了不少后遗症。此时苏鸳中考结束,破天荒地在暑假回了老家一趟。

    苏鸯刚好外出。爷爷年事已高,仍在研磨练字。从书法作品里可以看出,即便年岁增长,老人家对事物的判断力仍然没有减退。

    “爷爷,我想改名。不叫鸳鸯的鸳了,叫深渊的渊,正好我五行缺水。”苏鸳说完,假装很有底气地站定,其实仍不敢抬头看老人家的反应。

    “鸳鸯鸳鸯,本为先有鸳后有鸯。可惜我家却是,天妒英才。”爷爷说完,长叹一声。苏鸳觉得,即便是在谈论很重要的事,爷爷也完全没有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苏鸯啊苏鸯,你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周围的人那么深深地爱着,保护着,却还要不知足地追求更多。

    “爷爷,我要改名。”苏鸳再次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你想改就改好了,名字本来只是一个代号。”爷爷在清洗完茶具之后,淡定自若地又添加了一句:“只希望你改名之后,不要冲散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苏鸯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去了一所遥远的位于北方的大学。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无奈多年的顽疾复发,拖沓了原本可以更高一些的分数。即便如此,那个分数对于现在重点高中刚刚过线的苏鸳来说,也是遥不可及。

    高中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在黑板上写下“苏渊”二字的瞬间,粉笔与黑板摩擦出的吱吱声响却使苏渊感到格外镇定,仿佛在浑然之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轻松。原来束缚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以来没有尝试过就放弃的恐惧。

    苏鸯去上大学之后,几乎没怎么回过家,所以见面的时间越发减少。那年高考之后,苏渊的分数刚好过一本线,然而这样不上不下的分数很难去一个好的学校,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再复读一年。

    也就是在复读的那一年,苏渊忽然得知了苏鸯逃学的消息。不是那种小儿科的翘晚自习去学校周围的网吧类型的逃学,而是整整一个月,没有收到关于苏鸯的任何消息,简直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向派出所查询过身份证记录了吗?”爷爷焦急地问。

    “最后一次还是开学时坐火车,学校方面也说她自从开学的第一个周末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银行卡里的钱也被全部取出。所有能够想的办法都想了。”

    “总之,先联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我觉得那孩子还会再回来的。”

    苏鸯,你也终于开始去追寻自己所想要的事物了吗。苏渊这么想时,心里在默默地祝福着。

    后来,苏渊收到了来自苏鸯的电子邮件。在苏渊十九岁生日的傍晚,收件箱里挤满了来自枯燥而没有新意的电子贺卡,只有一封未署名的邮件,占据了电脑显示频右上角最醒目的位置。

    “接下来还有的节目是……来自熊本县的KUMAMON?苏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没有仔细看资料就擅自提问的毛病,木乃于还是没有改过来。

    “你喜欢跳熊本熊的体操吗?”苏渊反问木乃于,“你看后面那个茨城县的大叔,已经开始跟着音乐起舞了哟。”

    木乃于看向后面,果不其然,满面笑容的大叔已经把萤绿色制服的衣襟敞开,随着音乐的鼓点忽上忽下挥动着手臂和腰间,甚至连脚步的移动也和台上的熊本熊同步。“原来日本人也有有趣的时候。”

    苏渊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日本人不是一个缺少幽默感的民族,而是他们一旦幽默起来,就会吓死你。

    苏渊想起休学半年多后回到家时苏鸯,似乎已经脱离了黛玉式的病恹恹的模样,眼神中除了坚定之外更多的是自信。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你就当我出去了一趟,进行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旅行,看了一书柜的书籍,听了三条街的CD,玩弄了五个气候区生长的盆栽,最后开心地回来了。多好。”苏鸯这么对苏渊说的时候,把苏渊的录取通知书高高举过头顶,对着炽烈的盛夏阳光,连字都被烫上了一圈金色。

    “青岛,多好。百年胶州沉浮海,奥帆新港待续来。”

    苏鸯:

    向寒时节。

    记得那时你给我推荐过一首歌,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同人乐团Sound Horizon在专辑《Roman》里收录的《美しきもの》。当时我听不懂歌词,但是就旋律而言,那确实是一首很好听的歌曲。你说这首歌你已经听了五年,之后还会再继续听下去,直到你所认为的世间的美全部干涸。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姐姐为卧病在床的弟弟而唱的歌曲。因为看不到外面的景色,生命短暂却饱受疾病折磨的弟弟只能悲凉地感慨外面世界的绮丽,微笑地逝去一如短暂的冬阳。姐姐用口琴吹着弟弟生前最爱的旋律,四季更迭,怀念的面容却已不在。

    原来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追寻生命之中不可多得的美好。

    现在立冬已过,雾霾已经肆掠长江沿岸,所幸要抵达青岛还需要一段时间。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疑惑自己应该被怎样判断,感谢,敬仰,爱慕,妒意,或是其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错误的想法始终敌不过时间的洗练。

    而是当下的很多人永远都不可能体会到的,血缘相连的手足之情。

    此致

                                                                                                                                              苏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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