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幽冥一定又在看来往的行人,便到了昨日的地方去碰运气,果不其然,幽冥仍站在那里,他隐了身形,旁人看不到他。
我走过去也不敢打扰他,就一边盘算着怎么问话一边走马观花地和他一起看。远方已飘过了几大朵黑云盖上了太阳,众人都知要下雨了,脚下的步伐更显匆匆。
不一会豆大的雨点便砸向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商贩也连忙找地方去躲雨了。
“他们下黄泉或沉默或哀伤,或眷恋或心痛,却没有几个是高兴的。我想来看看原因,也不过如此。我说了你想知道的,你也来答我一个问题罢。”
我觉得惊奇,睁大眼睛眨了眨,幽冥像没有看到我的情绪,他问:“你来人间是做什么。”
他这么一问,我更觉得他是个怪人了,我扯了嗓子道:“来人间做什么?自然是玩乐,人间好山好水好事情,有趣的地方多着呢。
你可真是奇怪,跑到大街上来观察别人,他们匆匆忙忙,都不过是讨生计,你道不过如此,只是没有看透他们所想的罢了。凡间的人披着好几层面孔,你若是发现这个,才会觉得有意思呢。”
幽冥似是想了想,一会儿才说:“好。”
说罢还未等我反应,便提着我到了一家府邸的正中,佣人们忙忙碌碌从我身边井然有序地走过,我虽知道他们看不见我,却也忒不适应。
“这叫窥探别人隐私,是不对的行为。”我悄声对幽冥说。
幽冥这次是真的转瞬即逝地笑了一下,他睫毛很长,笑起来弯下,真是好看。然后他道:“我看你心里也很想知道。”说着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若说这宅子可真够大的,园林景观无不精巧。亭台小榭,层层相属,墙白植翠,藏露互引,虚实相间,旷奥自如。以廊贯通,绝而不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翠竹掩映,怪石嶙峋,中有一湖,锦鲤四蹿。湖光山色透过漏窗、扇面一览无遗,纵然身处房内,也必不会错过四季的好景致。
我心下猜测着这宅子主人的身份,幽冥便道:“这是宰相府。”
来至书房,案几前坐着一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穿御赐蜀锦制深色衣袍,手边放着紫砂小壶,闻起来盛着黄山小毛峰。
我问幽冥:“你觉他是怎样的人?”
“他高居庙堂,权倾朝野。家中佣人井井有条,后院仅有一房女眷,说明他家庭和睦,持家有道;书房中合适地挂着名家字画,燃着提神醒脑的沉香,说明他兴趣广泛,严以律己;目光悠远,眉间深沉,说明他忧心国事;他家中设计无不讲究精巧,说明他志趣高雅,善有情操。”
“你说的不错,但这一切让我觉得太完美,是人免不了一错,或许你看到的正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幽冥听了我的话,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这番见解倒是独到,经你一说,反倒是我短浅了。”
“你未识得他便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我能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混迹凡间几百年罢了,我说了凡人都有几张皮,这是生存之道,不足为题。”
“既然这样,不如你来说说。”
“他家中只有一房女眷,外界定当称赞他的为人。但刚才我们一路过来,府中的一切都被打理的恰到好处,这可并不是宰相的功劳,他的妻子才是位贤良淑德,智谋过人的大家闺秀,我猜想她必出身名门书香,这位宰相大人受各方权益羁绊,不得不只娶一妻。
他书房中置有一床,尚有温度,想必三日内都宿在这里,枕头下漏出一玫红手帕的一角,看上去叠的工整,说明他对持帕之人的在乎,但这人却绝不可能是他妻子。这便是我判断他虽家庭和睦,却与妻子不过有亲人之谊的根据。
他所挂书画风格大有不同,说明多数均为别人所赠之物,算不得他真正喜欢。我们来这间房如此长的时间,却不见有人进来,按道理他这样的年纪,身边有一两个心腹才是正常的,他连这倒茶之事都自己做,只不过是太猜忌多疑。
如今的皇帝正当盛年,天下太平,为人臣子应当轻松闲适,但他眉头紧锁,一点开心之意也没有,说明他关心的根本不是国家大事,我猜他年少时与皇帝齐心协力,如今权大于天,皇帝必会提防着他,他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你看他桌上的奏折,清清楚楚地朱批:卿当好好保重身体。皇帝只不过让他好生休息着安享终年罢了。
还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此大的宰相府,没有年轻人的踪迹。这宰相大人肯定儿女双全,他的女儿因该是已经嫁人了,有这样的家教他的儿子也不会是纨绔子弟,我估摸是与父亲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我说完看看幽冥,他仍是副冰块脸,边出门边说:“很厉害,我佩服。”
我不好意思道:“你若是日日看这些,就明白我的心情了。在我看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我都能当话本子背了。但人间也不乏有意思的人出现,我倒是很愿意结交一番的。”
说话时我们已经出了府,幽冥说:“依我看,你就很有趣。”
我与幽冥结识几日,发现他确实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做事客观冷静,对什么都不在乎。
有一日我们在茶馆听曲,他突然说:“我明日便继位,以后都不会来人间,你可以来找我。”
我那时太小,只当他随口一说,现在想来幽冥本就无话,他能说出口的必然字斟句酌。
我道与他:“不是生离死别的,我想找你便找你,但鬼界我实在不敢去,那地方我只想永远不去。”
我那时说出的话现在肠子都悔青了,鬼界是幽冥的家,我说出这样的话,把幽冥至于何地。幽冥没有朋友,他说一生最多的话都同我讲了,我想他心里也是把我当朋友的。
只见幽冥将茶一口饮尽,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心里有些失落,便将此事巨细无遗地道与修尧,他说:“幽冥对你存了些心思,跟着心走吧凤。”
后来我被琐事缠着,阿辰不久后也离开了,我与幽冥就这样慢慢断了联系。
如今想此种种,万般滋味,才有了另一番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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