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生两世

作者: 柳芽儿弯弯 | 来源:发表于2023-08-04 17: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明白。拥有,才是世上最难得的“幸福”。

    “狗娃。你咋还在这里喝得烂醉?”

    一道又气又急的声音淹没在仲夏之夜里。

    只见那个躺在泥土草地上,抱着一堆茅草亲了又亲,嘴里发出嘀咕地笑声和秽语的三十来岁的男子——姚全。

    “真是作贱啊!这姚老哥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你这么个大冤种背时鬼来……”

    说话人穿着一身干净的圆领白色体恤,下穿一条学生运动裤,洗了都有些褪色了。

    怎么看这穿着也与他年龄不搭。他是阜生村的村长赵老刘,这身穿着是他儿子的初中校服。

    说来也是心酸,他儿子初三那年,本以为考上个重点高中,以后就望着这个儿子享福了,谁知暑假为了救邻村落水娃儿,着淹死了。

    从此他老婆就失心疯了,没几年也落在水塘淹死了。

    这些年也就剩他一个独身人了。但因为姚全是村里出名的“天才”,他这个村长算是颇照顾他。

    赵老刘伸出右脚踢了挡在他脚前的酒瓶,“咕咚咕咚”的声音滚得老远。

    “噫?你像……赵老爹,您发什么脾气呢?我那酒瓶碍着您了?”姚全睁着带血丝的双眼醉醺醺指着赵老刘笑着问道。

    “是你这个畜牲碍着我了,你老子去山上挖药草,从崖上掉下去了,快不行了。”赵老刘愤恨地说道。

    姚全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低笑出来,又换了个仰躺的舒服姿势才开口说道:

    “嘿嘿……您少诓我,他不过五十出头,那双腿脚利索得很。

    爬山,我都爬不过,怎会从崖上掉下来?

    你不会是想骗我酒喝吧?我可告诉你,我只有这一瓶了,你可别打主意。”

    说着把酒瓶往怀里带了带,嘴里还在嘀咕着听不清讲的是什么。

    “我让你喝酒,让你喝酒。”赵老刘眼见与酒鬼说不通,干脆一脚踹了上去。还不解气,又踹了两脚。

    姚全吃了痛,也只是翻了一个身。

    赵老刘停在原处四下搜寻着什么,最后抓着姚全的右腿就往前拖着走。

    “您……干什么?拉痛老子了……”姚全骂了一句,全身扭动了一下,没挣扎开,也就任由赵老刘拖着。

    农村的土地都是泥土和杂草,这样摩擦也伤不到哪里,就是被拖着,醉酒的人会很不舒服。

    姚全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接着就呕吐出了一堆污秽物,满脸满身都是。

    赵老刘依旧我行我素拖着姚全前行,眼见一座三间土屋门口亮着灯,坝子上的人前前后后走着,还有些哭声隐隐传来。

    “老赵,老赵回来了?”

    近看坝子上抽着烟的男子,一脸褶子,指甲破损严重,还有些黑色物体藏在肉缝里。

    “老李,帮着打盆井水上来,我就不信喊不醒他,这背时鬼!”赵老刘气得牙齿发颤。

    老李把烟斗含在嘴里,从旁边拿了一个旧木桶。“扑通”一声,专用的取水桶落入井中,老李一手扶着转轴,一手摇着那个打水把手。

    “哗啦”一桶冰冷的井水落在木桶里。

    其他领居见那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满身脏兮兮的,衣服卷在了肚脐上,白花花的肚脐露在外面。

    一时邻居也闲言碎语起来。

    赵老刘平时还会让这些人积嘴德,今日他可是气昏了头,直接提起那桶水,用力地泼向地上的姚全。

    “啊!冷死了!你干什么?”

    姚全感觉全身一个激灵,虽是仲夏,但井水未曾见过日光,所以冰凉无比,还有些透骨的寒意。

    “酒醒了吗?没醒就再来一桶。”赵老刘吼道。

    “赵老爹,您今天是不是咸吃萝卜操淡心,我到底哪里惹上您了,你这叫没事找事啊你。不要倚老卖老,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姚全完全没注意旁边还有许多邻居,他的酒意还未完全清醒。

    “狗娃,不是我做二伯地说你。你这喝酒还有道理啦,你看你每天醉得不醒人事,家里父母不管,地也不种,成天就知道喝酒,还有那手爪爪养得牌桌上见真章。

    这哪是个事啊!如今你爹还在床上人事不醒的,你看看你,那成个人样。哎!真是作孽。”

    姚大五是姚全的堂二伯,此刻他骂完姚全,也是眼不见为净,径直走到堂屋去了。

    姚全此刻酒醒了许多,见邻居这么多人围在坝子上,双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还是摇摇晃晃跟着进了堂屋。

    姚七明此刻闭着双眸,脸色黑沉沉的,躺在临时搭建的竹床上,身上满是血迹。

    “这送去医院都不收了,也只有躺在那里等一口气了。”一个妇人小声在旁边说道。

    “看,那醉鬼还有脸回来了!”

    “别说了,老赵不知从哪里把他拖回来的,你看他背上的泥巴和血迹。真是背时鬼!”

    “你说这个家,姚大哥一走,他那摊在床的老婆不也就完了嘛,这个赌鬼儿子要是能靠得住,今晚就要打旱天雷下暴雨了。”

    “好了,别说了!”

    邻居见姚全靠近姚七明的床边,纷纷捅了捅说话的人,该闭嘴了。

    “喂!老头子。起来了,别装了,我们这里的山谁不知道,那刺丛杂草多得很,就算摔下去也没事。

    你快起来,别装死了,让大伙都看你儿子笑话是吧,快起来!你给我起来!”

    “你个龟儿子,混账东西,我今日替你妈老子教训你。“赵老刘一个侧腿踢了过去。

    姚全像是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只不过没人发现他的手指掐进了血肉。

    这时另一间房子里面“咚”地一声。

    “姚家大嫂,你没事吧?”几个妇人赶紧走了进去。

    姚全的娘在他十八岁那年,本是要高考的日子。就在出发高考的前一晚上,为了给儿子凑路费,她独自去省城卖粮食,谁知那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偏偏不长眼给撞上了。

    为了给他娘医治,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大伙愿意给姚全凑钱去读书,可田地的农耕要忙,医院得有人守,他就放弃参加高考了。

    再后来,那个肇事司机因为家里太穷,为了一家子七八个老小,才拼了命疲劳驾驶。这除了蹲号子,哪里有钱陪他们,同是苦命人,姚七明和黄翠也只能认栽,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你说你这些年做了什么?

    你爸爸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这半生,我们两个哪里对不起你啦?

    为什么要去赌啊?为什么要喝酒啊?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是说过让我去死,你们就轻松了,你们为什么偏要我活着啊?

    啊……呜呜……都是我没用……我没用啊……”

    姚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他娘趴在地上捶打着他的腿部。

    邻居们在边上也是拉地拉,扯地扯,劝地劝。

    突然外面一个响雷,地动山摇,房屋随着摇晃。

    姚全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晨曦的光暖暖的,照在一张红色牡丹的床单上,被子里的人睡得很安稳。

    初夏的早晨,不冷不热,气候刚刚好。

    屋后的鸟儿叫喳喳地,唤醒了床头的那个熟睡的人。

    他睁开眸子,看着熟悉的环境,一时以为自己做梦了。

    厨房传来了饭菜的香味,那是妈妈才能煮出来的味道。

    姚全突然从床上弹跳起来,看着房间干净整洁,窗下面还有爸爸给做的新课桌。

    他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疼得他火辣辣的,他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全儿,赶紧起来吃番茄鸡蛋面了,你最爱吃的,明儿个你就要去县城高考了。”

    妈妈从房门处把头伸了进来喊道,脸上带着笑意。

    “好。”姚全的嘴张动了几下,那个妈字没有喊出口。

    “他呢?”姚全问了两个字。

    妈妈一脸问号地看着他,随即又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今早上是咋回事?

    平日里都是爸爸地喊,今日也不见你叫人,是做噩梦了?”

    姚全见妈妈正朝自己走来,他赶紧开了口,“没事。您给我煮番茄鸡蛋面了?”

    “这几天妈妈太忙,加上那母鸡这几日难得下了两个蛋。

    就想着你念叨了好久了,趁着那头道番茄刚刚红,摘下来给你尝鲜了。

    你赶快起来,差点忘了面还在锅里,等会该不好吃了。”

    姚全见妈妈又回到厨房去了,心里舒了一口气。

    他此刻不知道梦里是真实的,还是当下这场景是真实的。

    姚全起床检查了所有的书本东西,都是他熟悉的,只是有些地方像是有些生疏的感觉。

    妈妈已经给他把番茄鸡蛋面端上了桌。

    他看着那碗面发呆,记得他在梦里是一个人把它吃完了。

    外面响起了爸爸的声音,“全儿还没起?”

    “起了,他在堂屋吃面呢!”妈妈回答道。

    “他明天考试了,你那番茄鸡蛋面了给他做了吗?”爸爸又开口问了起来。

    “当然做了,这次可没忘,这不那母鸡不争气,老不下蛋。你也快洗洗汗,赶紧吃了,等会面起了疙瘩,就不好吃了。

    晚些我去卖些玉米粮食,给全儿多带些零花钱,到时候他去省城考试得有钱花。”

    妈妈这一句响起,姚全的拳头不自觉握了起来。

    他快步跑了出去,大声吼道:“您今天不要去卖粮食了,我明天也不去参加高考了。”

    姚七明和黄翠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错在哪里,儿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全儿,你……”黄翠一时语塞。

    “姚全,你发什么癫?混账东西!

    说什么气话不去考试,难道你妈卖粮食给你丢人了。

    你不要零花钱,那你妈妈不去卖就是,但你冲她发火就不对。道歉!”

    姚七明第一次对儿子用如此严肃地话骂道。

    姚全现在有些头疼,他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梦境里他明明似乎已经三十多岁了,而那里后来发生的一切,就是因为这一天,他高考前的头一天。

    他妈妈去省城卖粮食发生了车祸,家里就开始变得家不成家了,而他自己更是吃喝嫖赌样样沾。

    他的爸爸后来采草药摔死了,妈妈也瘫痪在床。

    可明明眼下他们就在这里,而且自己也只不过是高中生,就快要去省城考试的准考生。

    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他把碗里的番茄和鸡蛋分给了姚七明和黄翠,他们开始还不吃,那是因为舍不得吃,但是姚全说了一句:“你们不吃,那我也不吃。”

    姚全跪在了父母面前。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但是妈妈您今天就在家陪我好吗?

    爸爸也是,我们就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我明天去考试你们也不用送我,在家安心等我回来。”

    姚全他妥协了,他要看看,今日妈妈不去省城卖粮食,他明天去参加高考,到底会发生什么?

    姚七明和黄翠总感觉今天儿子有些不正常,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为了不影响儿子明天的考试,他们这一天当真没有出门,连下地干活都没有。

    姚全则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回忆起梦境里他是怎样复习的。他想抱个佛脚,试图想改变梦境里不一样的自己。

    次日,姚全独自一人去了省城。

    进入考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站在旁边默默哭泣的女孩子。他管了闲事,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啦?”

    “我的零花钱掉了,考试的笔也跟着一起落在那袋子里了。我考不成了……呜……”

    “我这里有八十块钱,我分你一半,这笔也给你一支。”姚全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果真数了四十块钱给她,还给了她一支笔。

    “谢谢!我叫金福来,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子见他转身在后面喊道。

    “姚全。好好考,加油!”姚全回头对她说了一句,顺带比了一个拳头就离开了。

    金福来看着姚全的背影,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姚全考试很顺利。考完试后,只是他再也没遇见那个女孩子。

    姚全回到家,姚七明和黄翠已经做好丰盛的午餐等着他了,难得吃上一回肉的他,他看见自己喜欢的五花肉居然上桌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鼻头酸得要命。

    饭桌上他吃了很多五花肉,面对父母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整体的题目都会做,只是不知道今年高考的分数线是多少。还得等结果出来。

    这几天,插秧我陪您们一起,收玉米到时候也刚好。 ”姚全放下碗筷说道。

    姚七明和黄翠听着心底早就开了花,这儿子高中有望了。

    但通知书没下来,那颗心都是悬着的。

    半个月后,分数出来了。姚全以省城第二名中了榜眼,而第一名状元是一位叫金福来的。他总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只是记不起来了。

    没过多久,姚全心仪的人民大学向他抛了橄榄枝,他抱着通知书并没有多开心,反而有种如负释重。

    阜生村难得出一位大学生,乡里邻居自发奋勇地敲罗打鼓为其庆祝,老师同学们纷纷前来祝贺。

    鞭炮的烟雾在这个贫瘠的阜生村上空缭绕了半日。嫁女娶媳都没这么热闹过。

    尤其是赵老刘这个村长,更是把姚全当成亲生儿子那般为其骄傲,只因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到了开学报道之日,所有乡里邻居都前来送行。吃的,用的,一个都没少。

    姚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他带着沉甸甸的心情去人民大学报道。

    这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他上课半个月后,如愿再次见到了金福来。

    他们一来二去,感情一再升温,直到后来大学毕业。

    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

    姚全有了一份高薪工作,那三间土屋被他建成了一栋三层小楼。

    村里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尤其是姚全,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

    姚全和金福来生了一对龙凤胎。姚七明和黄翠每天笑呵呵地哄着孙子孙女,过着人人羡慕的日子。

    只有姚全,他总是喜欢一个人站在角落,看着父母,看着妻子,看着孩子。

    “全哥,咱们都这么幸福了,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一个人站在远处,快过来啊!”金福来拉着两个孩子围在父母身边,笑着朝他招手。

    姚全抬头看了看瓦蓝色的天空,朵朵白云像是棉花糖漂浮在树梢上。

    “原来那个是梦,是个可怕的噩梦。我终其一生,想让父母过得好些,妻子孩子过得好些。我终于做到了!”

    姚全看着天空散去的白云,瓦蓝色的天空慢慢布满了繁星,随即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着,疼得要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繁星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白光,还有沉重地下坠感。

    远处的妻子和孩子不见了,父母只是笑着冲他摇手再见!

    “快!快去!打盆热水来,活了,活过来了!”赵老刘的声音像是乌鸦鸣叫一般难听。

    姚全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房间,土屋依旧是土屋,只是此刻他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撑起身子环顾了四周,堂屋里停放着两副棺材。

    他不顾赵老刘地搀扶跌撞起身来到棺材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了高考的前一天。我考上了大学,结了婚,生了龙凤胎。建了三层小楼,村里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只是最后是我离开了他们,因为我太累了!”

    姚全像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地说道。

    赵老刘听清楚了,邻居们也听清楚了。只不过除了赵老刘,没人相信他。

    姚全像个木头人一样,除了给所有人磕头,他就是木呆呆地看着两副棺材发呆。

    直到在赵老刘的帮助下,把两副棺材送上了山。两个新土堆冒在了田头,邻居们凑钱买了花圈,还有坟飘。

    待众人散尽,只留姚全一个人跪在两座坟堆前,看着那坟飘随着风鼓动。

    再后来,每年的这一天,那两座坟堆前总有一个人影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姚全成了阜生村的怪人,大家都叫他哑巴,疯子。

    只有赵老刘愿意与他一起生活,因为他自从没了儿子后,一直把他当成了儿子。

    五年后,阜生村果然家家户户过上了好日子。

    唯独那三间土房越来越残破不堪。赵老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姚全是村里所有人口里的哑巴和疯子,怪人。但他却把赵老刘照顾得无微不至。

    “全儿,你这辈子白搭了你这名字了!

    全,一生要全,可是样样不全。

    阜生村,浮生一村,恍若痴梦。赵老爹也要走了,你……可要好好的!

    等我走了,你就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以后就叫“阜生”吧!”

    随着赵老刘的手从姚全的手中落下,姚全那双清明的眸子带着泪水,哇哇地终于哭出来了,连带着爸爸妈妈的那份都哭出来了。

    赵老刘被姚全好生安葬了,村里邻居第一次发现姚全不是疯子,也不是哑巴,更不是怪人。

    因为他安葬了赵老刘后对着众人下跪说道:“姚全生若浮生,这三拜感恩阜生村。”

    所有人见他离去的背影,莫名跟着掉下了眼泪。

    一个老者坐在远处的墙角下,把脸从远处转了回来。

    “生若逢时,死若重生,道理太深,懂得太晚!

    我姚大五也没多少日子咯!”说完尽是自顾流起了眼泪。

    姚全一个人行走在风尘仆仆的尘世,沙子迷了眼睛,泪水随着风吹散。

    只有他知道,他活了一生,却过了两世。

    两座坟堆前跪着一个人影,鸦鹊啼鸣。

    谨:

    【人生没有后悔二字,亦没有重生之道。

    愿我们都能珍惜当下,莫等亲不在,子才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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