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医生,你下班了吗?”黑妹急匆匆地赶到我工作的中医馆,后面紧跟着一个佝偻着腰一脸憔悴的小妹子。
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我正准备锁好门回家。
“姐姐,什么事这么急?”我重新把门打开,请她们进来坐。
“哦,是这样的,这个小妹子搬重东西后腰痛,痛得腰背都直不起来了,我怕她每天更加严重,赶紧带她过来找你治疗。”
“那先进来瞧瞧吧!”我让这小妹子趴在内室的理疗床上,一边给她诊治,一边交谈沟通。
原来这个小妹子是在快递公司打工的,因为搬运太重的快递,给闪腰了。她佝偻着腰艰难地行走在马路边,被路过她身旁的黑妹看到了,热心肠的黑妹见她可怜,就把她带过来找我了。
我先把她脊柱两旁的肌肉推拿松解,然后曲膝轻轻摇晃脊柱,柔性正骨,最后给她点按手三里穴,做完这一系列的措施后,我已经微微出汗了。
“现在你站起来活动活动看看舒服点了吗?”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她依言站起来弯腰,踢腿,向左转,向右转,各种腰部运动:“咦,怎么不痛了?”她惊喜得嘴角上扬,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灿若繁星。
接着,她又反复晃动着腰部:“哇!这实在是太神奇啦!居然一点都不通了哦!非常谢谢你!”
“不客气,你要谢就谢黑妹得啦!要不是她这么热心带你过来治疗,恐怕还不知道你这次要痛多久。”
黑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在一旁乐呵呵地憨笑着。我已经习惯了,不记得黑妹有多少次这样,带着那些素未平生的路人甲或者路人乙来找我治疗。
望着眼前的黑妹,我又想起了有关她那些侠义心肠的故事。
黑妹是我家楼下的邻居,她那一双明亮而灵动的大眼睛,总显得特别神采奕奕,红扑扑的鹅蛋脸,小巧精致微挺的小鼻子,红润的嘴唇,一直嘴角上扬地微笑着,特别有亲和力。
因为她自幼皮肤黝黑,被街坊邻居唤为黑妹,叫习惯了,个个都不清楚她的真名,只管她叫黑妹。因为她比我大好几岁,一开始我叫她“黑妹姐,”后来又感觉不妥,这又是妹又是姐的不顺口,干脆就叫她“姐姐”了。
初识她是在十多年前,买房后不久,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差不多装修完毕,准备入住了。当时的我对于装修一窍不通,正挨家挨户缠着左邻右舍东问西问时,她恰好经过我身边,热心地教我装修的基本步骤,得先从水电开始,完成泥水工程后再做木工,然后她提议参观她刚装修好的新房子。
才知道原来她与我仅相隔了一层楼,她的房子在五楼,是从医院上班的老医生那转手买来的。当时我们这栋楼房是按照医院的工龄和院龄来评分选取楼层,本院的老医生自然就可以选取中间的好楼层。刚参加工作两年的我,只能成为垫底的,除了一楼就是顶层的七楼,我喜欢阳光充足的房间,冒着有可能存在漏水的隐患,选择了顶层七楼。
黑妹领着我来到她家,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家的大门,我反复摸着门面上翡翠色的精细花纹,喜形于色:“姐姐,这个门真好看!多少钱买的?”
“哈哈,原来你也喜欢这款门啊!这门我也特别喜欢,你眼光很独特哦,这是今年刚刚上市的最新款,价格有点小贵。”
“这得花多少钱?”我弱弱地问她。
“这个是品牌的,盼盼防盗门,市场最低价是两千块钱。”一听到这,我不由尴尬地抓了抓头。这对于当时收入只有几百块钱一个月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价了。当时,大多数邻居家买的其它款大门都不会超过一千块钱。
接下来,我跟着她入室参观了其它地方,那简洁古朴的装修风格全都是我最喜欢的:“姐姐,这一整套室内装修下来一定得花不少钱吧?”
“这个倒不贵,我没花多少钱,总共才花了两万块钱,得看你找什么样的装修师傅,买什么样的材料,万一找错人了,多花两倍的钱都有可能。”黑妹一边乐呵呵地微笑着说,一边倒水给我喝。我很开心这个价钱在我的可承受范围内。
“姐姐,我看了很多邻居家的新房子,就数你家的风格我最喜欢。能不能帮我联系到给帮你装修的师父和那些材料店?”我期盼地望着黑妹。
“当然没问题,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那些材料,你也许还可以参考我买的价格,再往下砍低一点。”说走就走,我很欣赏黑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临走时,我又忍不住摸了摸这款让我怦然心动的盼盼门。黑妹看在眼里,微笑着又重新把我拉进房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款门?”
“是的,特别喜欢,可是,可是我钱不多,我家在农村,家里条件很不好,我没敢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买房的钱全都是我自己从很多亲朋好友那东拼西凑来的。”我弱弱地回答。
“没事,你还这么年轻,才二十来岁,姐在你这个年纪时还是一无所有呢!”黑妹靠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你别告诉其他人,这款门姐给你做主,就按照姐的进价给你,一千四百八十块钱,装上这条门,四季发!”
“这个……姐姐……你?”一下子可以优惠一个多月的工资,我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没错,姐可以给你做主,因为姐就是卖这款盼盼门的,哈哈,没想到吧!”黑妹乐呵呵地笑起来。我也像捡到宝贝一样跟着她傻笑。
随后她骑自行车载着我走遍很多间装饰材料店,每到一个店铺,她最后砍价时都这样说:“人家从农村出来白手起家的小妹子,不容易啊!价钱尽量优惠吧!”冲着她这句话,价格真的给优惠了不少。
接下来,黑妹用她店铺的固定电话,帮我逐个联系装修师父,帮我谈妥到最优惠的价格。如此,整套房子装修完毕,帮我省下的钱都足够买简单的家具家电了。多亏了黑妹的热心肠,有缘得如此好邻居,何其幸运。
与黑妹相邻而居十多年,楼梯间的路灯坏了,整栋楼电源跳闸了,总是她第一个主动出来修好。楼梯间和房顶脏乱了,也经常是她默默打扫清理干净。
三年前的冬至节,楼下的老阿姨在顶层的楼梯间烤腊肉,油脂滴落到柴火上,火苗窜起老高。
隔壁小区的有人看到我们这栋房间浓烟滚滚,跑来我办公室:“曾医生,赶紧回去去看看你们那栋楼是不是起火了?在冒烟啊!”
当时恰好没有一个病人在场。我顾不上脱白大褂,飞快地跑进院子里,直奔七楼。只见顶层热气腾腾,楼梯间的电线被热气熏得脱落在半空中,火苗眼看就快祸及整栋楼的电闸总开关了。
“起火了!起火了!快来救火啊!”我一边大声呼喊,一边顾不上对电的恐惧,小心翼翼地绕过悬在半空中的电线,猫着身子匍匐到顶层楼梯间,快速把那滚烫的电总阀关掉。
“怎么啦?怎么啦!”黑妹第一个冲上楼来,“关电总阀了吗?”
“刚刚关上了,”楼房没有灭火器,那些油腻腻的猪肉上可不可以泼水呢?消防知识匮乏的我,紧张得不晓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黑妹已经提着满满一桶水上楼:“赶紧泼水啊!”
我赶紧跟着黑妹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水泼往顶层楼梯间,浓烟夹着热气熏得我俩不停地呛咳,陆陆续续上来一些邻居,他们操着手指责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老阿姨。
黑妹和我只顾着从家里提来一桶又一桶的水,拼命泼向那些火苗和热气。不知道提了多少桶水,火灭了,烟雾和热气也逐渐消散了。楼下老阿姨的儿子媳妇闻讯从单位赶回来,望着黑妹和我的狼狈状,一个劲地感激和抱歉。
我脚下的棉鞋湿透了,白大褂变成了黑大褂,黑妹白色羽绒服染上了好几片乌云,望着彼此被摸黑得像花猫似的脸蛋,黑妹首先笑出声来:“哈哈,这下你也成黑妹了。”我指着我身上乌黑的白大褂:“不,我比黑妹还黑。咽喉干痒得难受,姐姐进屋来坐会,喝杯水吧!”
我脱下白大褂搁在门外的栏杆上,倒了杯温热水递给黑妹,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进喉咙里。
“姐姐,刚才你害怕吗?我现在膝盖还在发抖,心砰砰直跳。”
“怕,我其实比你还恐惧,二十年前,我差点葬身火海……”黑妹眼眶湿润,头一次向我讲述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黑妹也是来自农村,家里姐妹众多,她是老大,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打工补贴家用。容貌姣美的她被街头上的小混混看上了,年少无知的她由此坠落小混混编织的谎言,走进了婚姻的牢笼。
婚后的她才看清这个小混混的本来面貌,家里一贫如洗却又好吃懒做,是个只顾着自己在外面和狐朋狗友瞎混,打牌,喝酒,喝醉酒后回家打女人的渣男。
黑妹后悔莫及,提出离婚。渣男死活不同意,因为黑妹用勤劳的双手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渣男去打牌鬼混的钱全都是来自黑妹的血汗钱。
一个夜深人静的冬天,这个渣男酗酒回家后,又把黑妹折腾得半死,然后坐着吸烟。扔得到处都是的烟头不知怎地点燃了易燃的泡沫。渣男一觉醒来发现起火了,本来他是可以及时灭火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可恨的是他怕火灾祸及自己,扔下黑妹一个人独自逃跑了。
浓烟滚滚把黑妹从昏睡中呛醒,此时滚烫变形的门已经打不开了,悲戚戚哭天喊地却没人听到,为了逃生,黑妹从阁楼的窗户纵身一跃,摔断了腿骨。
渣男怕骨折后的黑妹是个累赘,终于同意离婚了。
这一场火灾埋葬了一段苦难的岁月。黑妹最终因祸得福,走出了婚姻的囚牢,并在娘家人的资助下,经营着城区独家的盼盼门业,生意蒸蒸日上。
实在没想到平日满面春风的黑妹,居然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拍拍黑妹的肩膀,默默递给她纸巾。黑妹接过纸巾,用劲把眼睛一擦,又恢复了昔日的笑颜。
可怜的黑妹,把曾经的苦难活成了菩萨的慈悲。如此热心肠的黑妹,我满心钦佩。
漫漫人生路,正是因为有了诸如黑妹的热心肠,让人间温馨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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