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故|一封来信

作者: 翼如 | 来源:发表于2017-09-23 05:10 被阅读47次

    亲爱的眉,

    今天是你七十岁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天气如何?希望是个晴朗的日子。

    如果是的话,请一定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和暖的日光和新鲜的空气,然后做个深呼吸。这个季节的天空纯净得透明,像初生的婴孩,叶子刚刚开始泛黄。

    秋天一直是你喜欢的季节,眉,可别错过呀。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为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了我这个年纪,生日还有什么值得高兴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关于第二个问题,抱歉,我也没有答案。

    很多年前,孩子出国念书,我送他到机场,手忙脚乱托运两个三十公斤重的大行李箱。箱子装得太满,就用绳子捆住,免得中途撑开。站在入口,他拖着随身携带的小小的旅行箱向我挥手,然后愉快地检票,出关,没有回头多望一眼。

    我望着他渐渐汇入人群的背影,心想,三个月,三个月后的寒假,他就会回来。

    我以为,这不过是另一次离别和归来的往复,就像是小行星的公转周期。小时候,这周期是一天;长大一些,变成一个星期;如今,是三个月。可是无论走得多远,离开多久,他总要回来,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然而,就在这一次一次更长更久的离别中,他已有了自己的天地;在这一次一次的转身挥手之间,我们已是海角天涯。他一个人踏上征程,所有的装备,不过两件三十公斤重的行李和一个小小的旅行箱。

    人生总有一些事,无论如何预备,发生时也还是猝不及防,比如爱情,比如离别,比如年老。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三十岁还遥不可及;一眨眼,已是古稀之龄。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还在为期末考试担心;一眨眼,已经退休十年。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那婴孩只要投入熟悉的怀抱就可以安眠;一眨眼,他已长成眼前高大的青年,步伐矫健,行色匆匆。

    我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忍不住转回身,想要拨开时间的迷雾,看一看来时的路。

    十三岁,父亲一病不起,为了养家糊口,母亲起早贪黑。生为长姐,不得不一边看护病榻上的父亲,一边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早早挑起生活的重担。

    十七岁,知青上山下乡,离家万里,举目无亲。第一次握紧锄头,第一次挑起扁担,肩膀上磨得红肿,咬着牙,从日出劳作到日落。

    二十五岁,回城考上大学,和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一起坐进课堂。为了追回逝去的光阴,夜以继日地苦读。

    三十岁,决定考研,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孩,一手翻书,两度落榜,终得偿所愿。

    四十岁,胃癌。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从不信鬼神的我默默祈祷,希望能看到孩子长大成人。

    五十岁,孩子出国求学,远渡重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以为是暂时的离别,但原来他已有了自己的天地,此去经年,渐行渐远。

    …………

    在不算太短的人生中,我们早已经历各样的磨难,自以为成熟老练,宠辱不惊,却为什么仍旧无法坦然面对逝去的流年?

    眉,写到这儿,也许你已经猜到我是谁。

    不错,我就是你,五年前的你,六十五岁的你。我给你写信的日期是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日。

    昨天,我被确诊为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从医院回来,我哭了整个晚上,觉得茫然又悲哀。

    眉,现在的你,五年以后收到这封信的你,是否已经不再记得从前的事,认不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无法自己穿衣吃饭,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再记得……

    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年轻的容颜、健康的身体、独立的思想、挚爱亲朋、关于未来的期许……如果活得足够久,这一切终将离你而去,尘埃一般,散落在时间的荒原里。只剩下一个你,摇摇欲坠,寸步难行。

    年少时,曾有人问我,对你来说人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是什么。

    我说,是平安、智慧和希望。

    心思坦荡,不负人,亦不负己,是平安。

    心清如镜,明得失,知进退,能取舍,是智慧。

    不忘初心,于晦暗中守望光明,是希望。

    不过如今,智慧和希望恐怕我都将失去,大约只有平安尚可挽留。

    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萧瑟而寂寥,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开枝头。冬天近了。

    提笔时冲的咖啡已经所剩不多,空气里残留的苦涩的香气,渐渐飘散无踪。

    到了这个年纪,眉,我不得不再次问问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平安,是智慧,是希望?还是爱,付出,建功立业,或者推进文明的进程?那么当我们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又或者,人生,本就是一场徒劳无功。造出注定朽坏的机器,成就注定湮灭的历史,爱上注定分别的恋人,养大注定死去的婴孩……习惯了探究事件的意义,忘了许多时候,所谓“意义”,不过是史书上的几句评语和墓碑前的一幅花圈。

    窗前开满蔷薇,不记得是哪一年种上的。粉红的花朵盛极一时,如今已稍稍显出颓败的颜色。在它最美丽的日子里,我不曾为它驻足停留。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但这花自顾自地开败,又何曾在意过你看不看它。看或是不看,于它而言,有什么紧要呢?这样或那样的“意义”,对于桀然开败的生命,又有什么紧要呢?

    眉,我已经老了,对于生命各样崇高的意义,我已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活着,像路边的一棵野草,不为任何事,只是活着,回到生命最原始的模样。只是这样,也已经耗尽我平生的气力。

    未知生,焉知死。穷尽这一生,我亦无法看透生。那就这样吧,再不能做什么的我,在剩余的年日里,顺服地,安静地,勇敢地,活着。

    一阵风吹过,是缓是急;一滴雨落下,是深是浅;一朵花的飘零,是离别是归来;一个人的远行,是思念是遗忘;一场生命的开败,是起始是终点。

    总有一些故事,只愿独自缅怀;总有一些心情,只同自己分享;总有一段道路,只能孤身前行。

    眉,生日快乐。愿你勇敢。

    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日

    武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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