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葛格
说实话,我没有打算一本正经的写一篇书评。作为当代文学中的一部必读书目,《私人生活》是一场惊喜,一次惊呼。正如陈染在序言中所说的,《私人生活》是她“黑色时期”的产物。你会欣喜,原来在多年前的文坛,一抹决然的黑色也可以浓烈的这样彻底。
“没有人生来就是灰色的,是时间和经验把人打磨成灰色的。”
我想,这世界上总正有着无数个黑色的倪拗拗,在迈向自己字节灰色之前,努力而孤独的生长着。所以,比起“必读书目”这个称号,我更愿意将这本书看做是一本和幻想有关的,与青春有关的成人童话。
书中的“我”是个叫做倪拗拗的家伙。生长在百年古都B城的干部之家,从小受到父亲的冷淡与严苛对待,在昏暗而压抑的家庭氛围中养成了敏感而固执的性格。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这个小小的干部之家折射出的是笼罩在整个七十年代的压抑气息,而在这个年代所成长起来的孩子,注定有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体验。“我”是那样的不合群。因为从小所表现出的对于父权的反抗,更加招致父亲的冷漠专制;因为在学校里的我行我素,疲于撒谎附和,引来班主任T老师的处处针对于同学们的孤立。与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我”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停留道别。父亲与家庭轻轻巧巧的决裂,净身出户后再不回头,大院里的邻居生老病死,各自上演自家的生死悲欢,一直在身边的,也只有隐忍的而爱得深沉母亲、从小伴随我成长的,柔情似水的邻居禾寡妇。“我”站在世界里朝着“他们大人”的世界里望去,生命中的美于丑陋一并勾勒除了淡淡的轮廓,忽隐忽现。最终,“当我”差一点就要试着去拥抱着这世界——纯粹的初恋情人,我与母亲相互依存的家庭,寄托着我所有柔软的精神之交禾寡妇——的时候,生命却将他们一一从我身边撕裂,生离死别。“我”才意识到,和这个团结的世界相比,“我”终于还是独身一人,在孤独这条道上,一意孤行。
看这本书,是在夏季一个暴雨的夜晚。那时我将疲惫的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的第二个星期。切断了所有的社交,日夜颠倒,吃了睡,睡醒了便吃,累了坐在窗户边,像观看彩色默片。
在历经了假期伊始的无数场觥筹交错的聚会,无数个你来我往的狂欢后,我感到精疲力竭与厌倦。或是在约会,或是在赴约的路上,人们说着相似的话,做着相似的事情,夸耀或抱怨着相似的生活,暗中比较着相似的种种。
真是巧合,那时的我,恰好正在用孤独惩罚着茫然而焦虑的自己。然后,我遇到了倪拗拗。
我和倪拗拗一样,从小就是脑洞大开的孩子。和倪拗拗爱和自己的胳膊腿儿玩角色扮演一样,我从幼时起就开始认为所谓的“我”,其实是我的脑袋,四肢,还有那些藏在肚子里的、看不见的家伙们一起经营的工厂。我的嘴巴对我的手说:“我渴了,要喝水。”在我的手触到杯子之前,我的脑袋使坏似的阻止住她:“别给她喝,让她急!”就这样,一玩便可以玩上一个上午。我父母做生意的,早出晚归,给予了我足够的自由。每天,自他们关上门出去的那一刻起,我便是世上仅剩的人了。我孤独吗?不,我不孤独。我自言自语,给自己画上满脸的妆容,和大抱枕谈恋爱,接吻,生下一堆小枕头作小孩。那时我尚未满十岁,却俨然已在房子里演完了大半个人生。
正如倪拗拗一样,孩子的孤独,往往并非来自与形单影只,他们总会有自己的小世界,并沉醉其中,自我慰藉。真正的孤独来自于成长。大多数的成长,就是站在“他们”的对面,面对所有的指点手足无措,不断否定自己,然后被无数个“他们”推攮着,成为了“他们”,而当你拒绝成为“他们”,或是拒绝将自己袒露于“他们”时,你就被判处了不可原谅的孤独。
我想,大多数的我们都是如此。在若干个自我的背后,总会将最自私、最偏执乃至最邪恶的自我留给自己。譬如,我不会宣告十二岁那年我偷偷躲在衣柜里看的什么书,而那天的气温是多少度,我为什么会死死的窝在里面不肯出来;我也不愿告诉你,我在心里诅咒过哪些家伙的死亡,认真而虔诚。而我,我终将愿意原谅自己的一切不合时宜,就像你原谅你的一样,因为,那是属于我自己的“私人生活”。我们裹挟着自己,各自怀揣着自己的秘密,让恰到好处的孤独自己找上门来。而这,原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最后,我们或是成为那个将自己永远与世界隔绝,蜷缩在浴缸里偏安一隅与世界彻底决裂的倪拗拗,或是接受这份“虚伪”——一面小心翼翼的保留着自己的孤独,一面努力追上“他们”,让自己不至于被抛弃于世界之外。
回头看《私人生活》,你会发现这个叫作倪拗拗的少女看似是在按着一条正常而普遍的轨迹生长着,事实上每一步都留下了一毫厘的偏差,最后走向了一个不可回头的方向。我承认,对于倪拗拗,我是觉得可爱的,甚至是觉得怜惜的。她的不幸在于,明明各自孤独的人群因为意识形态、或是所谓的道义而排斥包涵着个人阴暗面的孤独,并号称“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时,过于勇敢了挑战了“可耻”这个标签,从而打破了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想要为“孤独”的人们正名,而这些胆小而孤独的人们却连承认自己的孤独都不肯。
所以人啊,真是一群复杂的动物。
如果你不是天才,那么,还是不要做那一个倪拗拗吧。没有人生下来就是灰色,也没有人永远都是黑色。我们可以去回望黑色的纯粹和决然,但黑色的尽头却是茫茫的虚无,正如我在倪拗拗身上所看到的是绝望,是一种用力过度的绝望。
用力过度,也是整本书读到后来的一种感受。私以为,全书的前半部分关于童年记忆的把握着力刚好,也是我本人最喜欢的部分;中间部分从少年转向青年情感、意识的微妙变化和发展都恰到好处,到了后半部分,逐渐走向了读者难以感同身受的世界——当然,前面已经说了,作为读者的我们大多都是走不到倪拗拗这一步的,而这一部分黑色色彩之浓烈,也让作为读者的我感到了一丝疲惫。
再从作品本身来说,大概是基于无法感同身受的读者们的体验,文学史上对于这部作品的评价是过于个人化和狭隘,过分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而缺乏广阔的视野。不过话说回来,于我而言,这部作品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她的个人化。
我们无法要求每一位作家都拥有绝对开阔的视野和洞穿人性的思考力,但一位作家能够将个人体验和个人情感挖掘至如此深刻的程度,纵观当下许多公认一流的作家而言,都是很难做到的。因而,当批评家们指责陈染在“女性身份”里画地为牢,并不断为她贴上“女性、女权主义”的标签时,我却认为我们的批评家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女作家陈染过于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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