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有只鸽子叫红唇儿》，高行健 著，收录于《有只鸽子叫红唇儿》，漓江出版社，2000年11月）
他们，三个男孩子：快快、公鸡和正凡，还有三个女孩子：燕萍、肖玲和小妹。小说中的这六个人物经历痛苦和不幸，仍然振翅高飞，在纯净的蓝天下，展现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这是源自正派的骄傲，也是将小说中六个人物集聚起来的内在的因素。正派，宛若宝藏般生长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底，成为在黑暗中摸索着勇敢前行的人顽强的支撑。
这些孩子们就像鸽群里那只领头的鸽子，“红唇儿”是他们共同的一个象征性的称谓。这个称谓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所指。鸽群里，领头的这只“红唇儿”飞得利落有力，动作优美。往高处飞去时，它高昂着头，“仿佛就知道别的鸟儿是追不上它的”。这不就是快快他们具体的写照么。这些孩子上进、优秀，用正派和勇敢直面人间的伤痛，直到把伤痛抛在身后，以探路者的姿态把足迹留在了历史不容被亵渎的公正之地。他们是骄傲的精灵，相信创造命运的一刻必定来临。尽管他们等不到了，他们也愿意成为先行的探路者，将黑暗先摸索一遍，把勇敢刻印在一路走来的历程中。
他们值得骄傲，他们不仅仅经历过一场长达十年的不宣而战的战争，在那之前，在那个一九五七年的夏天，黑暗就如影随形的成了他们生命中无法摆脱的厄运。小说没有实写厄运给快快他们带来的伤痛，而是以快快六人在厄运的漩涡里不改本色的活着反观厄运的滑稽和脆弱。
以“活着”一词总括快快他们的生命历程有些沉重，还是过日子的说法比较符合这些孩子朴实的少年心性。快快他们过着自己的日子来到一九五七年的夏天，命中注定的和政治撞了个满怀。这是快快那一代人的命中注定，多年之后被快快他们归纳为时代的不幸。这样的归纳自有一股悲凉，它折射出历经劫难的心境的剔透。因为剔透，所以对世事也就看的平淡。平淡的写意里，快快他们不同的命运沉浮，在苦难的日子里自然的生发出透视苦难的意义。
透视苦难，是小说中六个孩子对生活的具体认识。孩子们的认识里，政治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或者说，在应对生活面前，孩子们的认识里原本就没有政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蓝宝石”般的所在，那是林中一个不大的湖，有时找得到，有时走岔了路，又找不到。可这座湖就在那里，虽然神秘，却不会消失。它以自己单纯的美，在一九五七年的夏天，接纳了快快他们对自己最后的亲近。
这样的亲近里，单纯是孩子们对少年时代的告别。从此，美丽的单纯就如同“蓝宝石”湖，时而在心底清晰的浮现，时而在成长的羁绊下无迹可寻。除去对“蓝宝石”湖的寻找，那天下午，快快他们在山里走得很远。当天色黑尽，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孩子们谁也没有意识到，黑暗中对山的征服实属意义不明的攀登。这种攀登未见光明的卫护，山顶上除去极目四野的夜色，就只有点点繁星为快快他们铺开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路。
这条路上，他们走得并不如愿。热闹和繁华同他们无缘，凄清与冷寂是他们真实的境况。这些安于过自己的日子的孩子们，在时代的喧闹面前，同政治保持了出于自己理解层面上的距离。这给他们或多或少带来了一定的冲击和麻烦。因为距离是他们在喧闹中保持平淡心绪的凭依，而这，使他们成了同政治绝缘的异类。
那个时代，没人愿意成为这样的异类。所以，在小说平淡的叙述里，仍然可以窥见快快他们置身其内的整个时代的疯狂。疯狂是一个时代的特征，却不一定是时代的痼疾。快快他们会遇见善心之人的相助，在时代的疯狂还未完全侵害人心之际。
人心，一个善变的词语，却也是快快他们这些孩子成长路上可资磨淬锻造的传奇。人心能滋生嫉妒，能产生拥抱时代喧闹，亦即拥抱政治的内驱力。这种内驱力就是与人为敌，与有才能的人为敌，与敢说真话的人为敌。或者，它还可以叫做与人的本色为敌。本色，显露出快快的严谨与认真，公鸡的纯真和坦诚，正凡的英雄主义气概。它们分别让小说里三个男孩子因为各自的本色而遭罪，同时，也揭示出一个不幸的时代里区分所谓“敌我”的标志正是快快他们因之遭罪的这些人心中稀缺的品质。
这些品质注定了快快他们三个男孩子以自己的优秀不容于一个疯狂的时代，也注定了燕萍她们三个女孩子倾注在优秀男孩身上的爱最终以悲苦告终。小说里三个女孩子的爱情并不盲目，只可惜她们生错了时代，独具慧眼的爱的力量在一个处处讲政治的社会生活中弱小的不值一提。政治风潮中的男女们不讲爱情，只谈选择。燕萍的婚姻失败，让她明白了自己的上尉丈夫爱的是市委书记的女儿燕萍，而不是这个叫做燕萍的女人。当父亲失去了权位，燕萍自然也就失去了丈夫。可燕萍的爱情还在。她爱着快快，带着心底立足于优秀的向往和追求。
因为向往并追求着优秀，燕萍依旧固守着自己的一份骄傲。走在化雪后满是泥泞的土路上，她拣干净的地方下脚，在这淡若水墨般写意的叙述里，这个离了婚的女人，用意志的坚强推动自己对世间干净之地的拣选。这般拣选延伸了她对快快的爱，也是对一个死者的敬意。
感受这份敬意是对死去的快快的告慰。在不向黑暗屈服的日子里，快快燃尽了自己。“燃尽”，是快快的自我骄傲的表达，也是小说述及到的这些孩子们将正派和优秀留存世间的宣告。宣告春天的到来。蓝天下，伴着浓郁的春天的气息，一群鸽子在天地间翱翔。领头的那只“红唇儿”飞得最高，引领着成群的鸽子紧跟着它朝天边远去了。探路者的身姿最终隐没在天边，就像这群鸽子，在天边现出一些灰色的斑点，分辨不出谁是那只矫健的“红唇儿”。可快快他们毕竟留下了正派、优秀的足迹。他们就是“红唇儿”，作为先行者飞到前面去了，带着他们的骄傲，引领着追不上他们的后来者循着蓝天下的足迹去追寻心底的正派，骨子里的优秀。
（全文完。作于2022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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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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