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9章

日降喜忧来

连载03

林浩恩用自己的身体，为颜宝惠挡炸弹，使颜宝惠心里的天平倒向林浩恩。

数年来，林浩恩对她的心意，她心知肚明，但她无法像爱上徐永道和陈本夫一样，爱上林浩恩。

刚才空袭中，林浩恩冒着被炸死的危险，用身体包裹她，他被炸伤，她毫发未损，令她对他从内心深深感恩。

徐永道殉国后，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徐永道殉国五年后，与徐永道有相似之处的陈本夫出现，默默爱护她、照应她、感动她。她能感觉到，陈本夫比徐永道更深层次地倾慕她，可以说，陈本夫对她的爱，带着仰慕和敬重。

颜宝惠明白，徐永道和林浩恩自幼生活严谨，未接触过欢场女人，他们是自然地喜欢她这类女子。

陈本夫却与徐、林二人不同。

陈本夫去过日本江户湾艺伎馆，周游过中国秦淮河青楼坊，他更因工作缘故，亲历阴暗冷酷的场面。陈本夫的职业是军人特工，但骨子里是学者，在陪都与她重逢后，陈本夫内心渴望爱与善由她激发，他渴望能像她一样，生活在爱与善里。

颜宝惠已意识到，她因殉国的未婚夫徐永道而有英雄情结，而陈本夫有她所欣赏的徐永道那样的英雄特质，但因陈本夫不懈追求她的同时，与她保持合宜距离，才使她对他的好感，没有升华为情侣之爱。

但是，林浩恩与徐永道和陈本夫都不同。

林浩恩是谦谦君子，温和书生，贤德绅士，但缺乏英雄特质。

可是，就在刚才林浩恩为她挡炸弹的瞬间，她在林浩恩身上，看到了并不亚于徐永道和陈本夫的英雄特质。

她对林浩恩忽然生发与从前很不一样的感觉，使她以新的眼光看他。她忽然意识到只有男人才看清男人。陈本夫在遗书中嘱咐她嫁给林浩恩，原来，林浩恩亦为陈本夫所看重。

她看着躺在地上，头枕在她腿上的林浩恩，说：“浩恩，如果咱俩能活到抗战胜利，我就嫁给你。”

“不能活到抗战胜利，你嫁给我，咱俩一起死也挺好。”他说。

“林浩恩，记住，以后不许说‘死’这个字。”她说。

“好，听你的，以后决再不说‘死’这个字。”他说。

“浩恩，我很感谢你多年看重我，尤其来重庆这两年常关照我。”她说。

 林浩恩看她似乎有话还没说完，就全神贯注等她往下说。

“徐永道给我的爱与安全感。陈本夫给我的是至深至纯的爱。而你，给予我的是他们的总和。我嫁给你，不是为报答你对我多年的情义，是因为你的爱，使我再次有爱的能力。若不是你替我挡炸弹，石块正好击中我的头，我早已没命。我的命是你给的，我当把余生给你。”她说的时候，泪水充满眼睛，她竭力克制，这泪也为徐永道和陈本夫而流，她说到他们的名字时，她的心还在痛。

“宝惠，余生有你陪伴，我死而无憾。”他说。

“林浩恩，你怎么又说‘死’，不许再说。”她嗔怒道。

“小姐，不要生气，我错了，再也不说了。”他说。

“等警报解除，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她说。

“不着急，不疼了，也不出血了。”他说。

大约半小时后，传来警报解除声。

颜宝惠赶紧跑出去，把工友叫来，他们一起把浩恩送到英国基督教伦敦会创办的南岸仁济医院。

林浩恩的伤不重，但体温较高，医生为他处置伤口后，让他先在观察室卧床休息。

颜宝惠守在浩恩病床旁，第一次仔细地端详这位暗恋她多年的人。她注意到他安详的脸上，透着浚哲和光，她知道，他做事不爱张扬，目标明确，踏实执着，难怪陈本夫欣赏他，徐永道信任他。

林浩恩见她端详着自己，调侃道：“颜小姐有何奇异发现？”

“新大陆。”她神秘地说。

“在哪里？”他微笑着问。

“在你脸上。”她说。

“你知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先做什么吗？”他说。

“唱诗赞美主。”她说。

“还有，亲吻拥抱新大陆。”他说。

“林教授不愧是中央大学航空系教授，灵感跨时空。”她说。

林浩恩伸出左手，握住宝惠的右手，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说：“感受新大陆吧。”说完，他飞快亲吻一下她的手心。

女护士正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向颜宝惠投以羡慕的眼光。

第二天，有人告诉颜宝惠，这次日军空袭目标是协华药厂和附近的兵工厂。

日军谍报人员获悉，协华药厂为抗日前线生产消炎药和止血药，就把协华药厂，列为这次轰炸目标。

然而，这次空袭，为日军对陪都重庆六年零十个月的战略大轰炸，划上句号，并非因日军忽然变得慈善使然，乃是因日军在与盟军交战的太平洋战场，还有缅印滇西战场接连受挫，飞机损毁率超过生产能力，即便有飞机，也没有燃料了。

日军，已无力轰炸重庆等国统区。

逼近独山的日军中将横山勇部，十二月二日占领独山，日军入城，一如既往，烧杀奸淫。

独山沦陷前数日，为阻止日军，盟军下命让美军上尉Frank Arthur Gleason(葛利森)率工兵，从桂林，赶赴贵州，炸毁独山县城北部九公里处的深河桥、军火库和美军机场。

独山有贵州黔桂铁路唯一通车的火车站。几周前，日军“一号作战 1”计划波及的豫湘桂战区，有十几万难民，沿公路和铁路，刚逃到独山，就又面临逃难。

为使在寒风冻饿中拖儿带女的难民，能多些人过桥逃难，葛利森上尉推迟预定炸桥的时间和爆破顺序，先炸军火库和飞机场，在日军先头部队已逼近深河桥的最后关头，他才炸桥。这一推迟，救很多人，包括办事途径独山的颜宝惠的哥哥颜宝光，还有他的同事。

这股打到贵州独山的日军，又是一次“下剋上”的我行我素。横山勇中将，不按其上司冈村宁次大将制定的作战计划，擅自千里无后勤，从广西打到贵州。他们缺乏粮草和御冬军衣，就随地抢劫百姓。日军这次行动，被中国人称为黔南事变。这次事变差点儿改变盟军在缅印滇西战场部署，要从缅印抽调中国远征军增援贵州，暂缓打通滇缅公路的计划。

没想到，日军占领独山一周后，因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计划目标已达到，旋即撤出，日军撤退所经之地依旧烧杀奸淫抢劫。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中国抗日战争进入第八个年头,第二次世界大战（大战之初中国人称为欧战）进入第六个年头，太平洋战争（日本人称之为大东亚战争）进入第四个年头。

太平洋战争、欧战与中国抗战的重叠时段才堪称世界大战。

元旦过后，好消息不断传到重庆。

最触动林浩恩的，是那条修两年多，由印度利多经缅甸密支那、中国畹町到昆明的中印公路（利多至畹町段称利多公路)通车了。

两年多前，他和中央飞机制造厂八莫发动机分厂的同事，沿着滇缅公路从缅甸八莫经畹町，过惠通桥，一路艰险逃到昆明。他刚过惠通桥，滇缅公路就中断了，一断就是两年多。

美国援华物资，只好经风险极大的驼峰航线，从印度飞昆明转到重庆，很多中美国飞行员与飞机和物资一起坠落在峡谷深渊。

利多至畹町段长七百七十公里的这段路，经印度东北部和缅甸北部亚热带丛林山地，由美军工程兵和国军工兵团及民工修成。昆明至畹町段九百六十公里主要沿先前的滇缅公路，由中国滇缅公路工务局和美军工程兵筑路机械部队合作修复。这条路中美人员是在恶劣自然环境中和日军轰炸下修成的。

在罗斯福总统眼中，修筑中印公路的重要性仅次于当时的北非战场，美国在中印公路工程中投入一亿多美元。为纪念已离任的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兼缅印滇西战区美军司令史迪威中将对抗战和筑路的贡献，蒋中正建议从利多到昆明的这条路命名为史迪威公路。

盟军去年底从日军手中夺取莱特岛后，几乎完全封锁日本的石油运输线，运到日本本土的石油近乎零。美军元旦后第九天在吕宋岛登陆，将摧毁日军驻菲律宾主力，若占领菲律宾，则将进一步封锁日本。同事，美军B-29轰炸机对日本本土实施更大规模战略轰炸，就在美军轰炸日本工业区名古屋时，名古屋发生大地震，地震对工业的破坏程度远大过轰炸，大部分工业设备被彻底摧毁，很多街区变成火湖。

从塞班岛起飞的美军轰炸机编队夜间轰炸名古屋、东京、横滨、四国、九州、关西一带的工业区及所有日本海沿岸要地。从中国成都起飞的美军B-29轰炸机轰炸日本设在东北的鞍山制铁所和日本九州的八幡制铁所及佐世保海军基地。

新年伊始，日本本土及绝对国防圈进入美军轰炸机随心所欲攻击的境地，即便日本工厂日夜苦干制造出来的飞机，舰船和军用物资已被装船出海航行在运往战场的太平洋中，也大多被美军的潜艇击沉。

因日本的战争物资生产已由工厂转移到居民家中分散进行，美军对日本的城市无差别轰炸。针对日本城镇房屋多为木质结构，美军制定了两轮轰炸战术，第一轮飞机先投炸弹，使房屋着火，紧接着第二轮飞机以着火区域为目标投汽油弹，轰炸已使日本很多城市变成地狱火湖。

中国远征军在元旦过后二十天，攻克云南畹町，滇西全部失地光复。

畹町，林浩恩三年前从缅甸随中央飞机制造厂八莫发动机分厂撤退逃难经过的地方。畹町的光复，使他百感交集。当年，他惊恐逃难的场景浮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他埋在八莫发动机分厂地下那把小提琴，不知是否能找回来。

[1] 一号作战：中国称豫湘桂会战，日本称一号作戦(大陸打通作戦，たいりくだつうさくせん，Ichi-gō Sakusen,Operation Ichi-Go，Operation Number One）1944年4月17日至-12月10日交战双方是中国国民革命军与日本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