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尽头无故人

作者: 九月沧海 | 来源:发表于2023-06-22 01:57 被阅读0次

    日复一日的忙碌中,闷热的夏季又来了。每天早晨,在离单位越来越近的路上,就会看见那一棵冠盖如伞的合欢花树。绿叶间,一朵朵粉色的花朵正开得热闹,密密的攒在一起,仿佛绿叶成了花的点缀。从树下经过,便看见绒绒的花丝聚成一朵朵小扇子,团团簇簇挤在枝条上。这种树,在我们小区里面,在江滩里,倒是常看见,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当然也知道它的名字叫“合欢”。逢年过节时,每当人们祝福合家欢乐时,我便会想起这种树。现在每天早晨下了楼能看见粉色的毛绒绒的花朵,快到单位的路上又能看见,像是看见人间一个个小小的愿望。

    也常常会想起在西安看到合欢的那些瞬间,也许是在城墙下的环城公园某个角落, 也许是出了城门的某个路段,只是在车上往外看风景时,无意间看到那些毛绒绒的花朵时,莫名觉得温暖。在西安,这种树是不多见的,但只一眼,便足以使自己多年以后还不能忘记曾经的初见。

    多年以后,回首在西安的那些岁月,何尝不是与这个千年古城的初见呢。在人生最青春美好的年华中,在那座宽阔深长的城门里来来往往十余年,日复一日,在沉重的日子里为论文的数量质量而焦虑,为不可预知的将来的身份转变焦虑,为各种无法言说的事情而焦虑,有时看见大门口执勤的卫兵也会感到莫名压力。而在那数不清的日子里,有加班后和同事们一起聊天的开心,也有和朋友一起下班一起吃烤串谈天说地时的舒心,还有姐妹间无微不至的关爱……

    烟火人间里,陪伴我们的,是这个越过千年的古城。当离开西安后的日子里,尽管仍然过着外人羡慕而内心依然焦虑的日子,但经过在西安那些年那个特殊环境里的历练,好像任何的事遇到了,都会明白轻重,也懂得取舍。

    前几年回西安故地重游,在半坡博物馆里,那些史前聚落形态,在黄土中依然可见的半地穴式房屋,那些石斧、石刀、陶盆、陶罐……似乎历经几千年风霜后,还是从前的模样,瓮棺里的灵魂,也许早已成为洪荒世界里的一粒微尘……现在的我们,离他们是那样遥远,却又是那么近。在先民们劳作的这块土地上,我看过阳光滤过国槐的缝隙照亮无数个日子,也看过先民们曾经仰望的璀璨星空,在星空下拾起被遗忘的理想的碎片。

    那次重回西安,从整洁的南大街直接往南门走去,但见天色渐渐暗下来,登城墙的人也渐渐少了。一步一步走在城墙上,风带来些许的凉意。三三两两的人,还不愿散去,在夏日的黄昏,看落日余晖,看天边渐渐渲染成橙色、青紫色……。在城墙上往东望去,看见曾经岁月里走过无数次的马路上,此刻已灯火渐亮。这条路,不知百万年前的蓝田人是否走过,不知我们的半坡先民是否曾经走过,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看见日升月移是好奇还是敬畏?他们用石刀石斧打磨、雕琢流转的四季时,面对分离、死亡、天灾的呐喊、呼唤时,是歌之舞之还是痛彻心扉?如今在南门城墙上,不远处钟楼上的钟声又回荡在古城的风中,一声声,似乎是半坡先民在黄土地上的呼唤。声声呼唤里,是不是洪荒以来不肯消逝的记忆?

    一步一步走在城墙上,城墙砖映着微微橙红色的灯光,格外柔和。城墙脚下的环城公园里,树影婆娑,护城河水在夜色里,映着天光灯光,更显清亮。城墙环绕着古城,一墙一砖,垒起来的是周秦汉唐,周秦汉唐带着远古的记忆,把自己的辉煌刻画在金戈铁马里,刻画在一字一纸中。

    记得少年时学习 “雨霖铃”词牌,老师讲起 “雨霖铃”的由来,方知是唐玄宗因杨贵妃而做。但愿长安城里的故事就只是故事吧,而真实的历史总是冰冷血腥,真正痴情深情的人,怎舍得牺牲一女子呢?古城西安历十三朝,每个朝代的故事可能比城墙还沉重。昔日长安城里后秦姚泓的儿子虽只有十一岁,却颇有骨气,得知后秦不保必亡国后,毅然决然从城墙一跃而下。一个小小的少年,也终究不得不舍了自己的长安而去。战乱频仍、朝代更迭、家国倾覆的痛苦中,长安城里的繁华,终究成了谁的梦呢?

    那年在去往临潼兵马俑的路上 ,突然间在路的拐弯处,一棵高大的合欢花树映入眼帘,粉色绒绒的花朵,正开在秦皇汉武曾经称霸的土地上。天空湛蓝,轻薄细长的白云如仙女的飘带,远处青山隐隐,似乎要隐入旧梦,却又忍不住让现在的人们不断地去探寻曾经。

    当年在西安的那些岁月,我们也曾在城墙下的朝阳门外,一边走路一边注意到路牌“东八路”“东七路”“东六路”,横向纵向的路頗为有序而齐整,难怪唐朝的白居易会写道“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古城的街区格局似乎千年不变,总是规规整整。咸阳古道,乐游原上,长安城内人来人往,千百年来,又有多少人为了百姓炊烟千里绵延而慷慨赴死。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 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如今,剧里守护天下百姓的将军,为日夜等待自己平安归来的姑娘亲手送来捷报,讲述从前的《两都赋》。也许他知道自己在皇室中悲哀的宿命,但终究未料到自己被陷害致死后姑娘竟也从城楼一跃而下。这个古老的长安城里,不知有多少的悲剧轮番上演。而作为帝都,最悲凉凄惨的可能就是朱温篡唐火烧长安吧。从前的西都长安,终究成了历史的一抹云烟。剧里的故事,我们一看再看,而历史长河中血泪凝成的文字,却不忍卒读。

    曾经在西安的岁月,对于我而言,也终究成了往事。如今 ,不知从何时起,“可能西安城墙上,有人誓言不分”的歌声,似乎随时可以听到。有时,所谓誓言,只是悲剧的一个注脚而已。洪荒以来,天崩地裂的声音,金戈铁马的声音,在不绝的风雨里回响,而半坡遗址里那红陶黑彩的人面鱼纹盆里那圆圆的脸上,细细的似睁开又未睁开的眼睛,是早已知这个世界的爱恨悲欣而不忍多看吗?

    梅雨季节又来到了这个江城,入梅后,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合欢花也被风雨吹落下来,落在草丛里。草丛里这些粉色的花朵,带着水珠儿,仍有几分娇艳。花与树总会分离,长安城里也再无故人。在江城那个依山而建的寺庙里,我在佛前祈求,但愿,故人永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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