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画妆

九月，中旬。

长安城里已略见些萧瑟了，又是多雨季，伞骨堆满了伞铺，一圈圈斜撂在屋里，门半掩着，一个青年闲坐在铺里。

越过微动的门帘看去，只见他神情倦怠，手里捏着犀白的纸，一指勾着骨架，一格格密实地将面纸罩在伞骨上，一炷香的功夫，一柄纸伞就抻得整整的。青年的手指纤长，可并不弱嫩，指骨铮铮地嵌合，有力而匀净，像那伞架一般。

“湲青，前几日我托你做的那把伞可好了?”门前一个清灵的女子如春风漫过的一声叫唤让青年的手指微屈了屈。

湲青慢慢抬眼，看向来人。女子约有十五岁，发髻稍稍一绾，偏向一侧，斜插一支穿云步摇，余留的青丝泻在石青色的半袖小褂上，月白的裳摆像一朵水莲，每走一步便姗姗漾开。“嗯……差点儿，我正要着墨呢。”柳湲青舒眉应声，半晌，又说:“你若要等，便也可行。”

这店是间小铺，坐落在长安城的小偏巷里，因柳湲青素来静淡，客人至来也只是淡淡应着，幸而他眉眼生的不算冷冽，是有几分柔和的面容，嗓音带着温热，倒与他的性子形成一种反差，让人觉得稀奇，同时又生出几分恰合时宜的好感来，因此，店铺虽不在繁华中心，生意也能够支撑着生计。

林湘是他店门的常客，湲青初见她时，在年初二月，那时的雨也如十月这般淋沥，料峭的春寒抖落在长安的每一片碧瓦上，柳湲青展眼见她单薄一身立在柳树下，柳树嫩芽初抽，黄嫩嫩的芽尖吐弄着斜飘的雨，一片烟似地摇曳着她的眼眸。

湲青心下一紧，掩了门撑伞向她那方走去，在她讶异的面色下递把伞，烟青墨荷的纸伞交递的时候，指腹温热，柳湲青道:“姑娘可收下这伞，这风雨……”他似乎觉着这话不甚妥当，终究只是一笑。

林湘接过伞，缓缓一鞠，道声:“多谢公子，来日，自会将钱送至贵铺。”柳湲青微微颔首，极少见地勾唇一笑，自顾地走了，徒留佳人在长安街下怅然。

大概他们相处的过于繁密，城中一些人谈资渐少，自然不肯轻易略过两人的风月之事，只说他二人是郎情妾意，早早的见其在铺里吴侬软语，床笫之事怕也行了罢。

柳湲青听这话，白皙的面下掐出一抹粉色来，他愠怒于心，却又恼阻不了这些辱他名声的蜚言，只能在她面见时婉言拒了，白昼里尽不能相见畅谈，夜里摆灯对望四壁堆满的纸伞，墨香片片，忧愁只如这阁楼的拥挤一般，闷堵难消。

“湲青今日怎么又愿留下我了呢?”女子俏笑，倒听不出来在生气，湲青蘸墨点荷的手一顿，抖落一滴墨在伞面上，林湘道:“湲青可在躲我?”

“没有，你思虑过多了。”湲青凝眉，手腕处的力道一腾，握笔的指尖灵巧一顺，那墨污成了点水的蜻蜓，翅敛而欲飞。女子稍稍叹一口气：“那你以后大可不必如此费神了。”漆韵软像是没有看到湲青紧紧盯着她，伸手拿走了未描完的画伞，轻轻一收:“长安城，我应当不会再回来了，父亲将我许给了湘西的一户人家，世家，小时候……见过一面。”

……

“如此——恭喜姑娘了。”

……

那日，湲青沉默了半晌，屋外冷雨斜飘，淅淅沥沥，秋风渐渐刮起来，这正如年初二月那场雨一样，雨点静静地泻在柳树上，柳梢上却没了嫩黄。

                                  【完】

文/陈四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