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
时隔五年，我又见到了姐妹花，当年的“三利双姝”，现在已经是东远顶级会所“名姝会所”的真正“头牌”。大姐儿妩媚，小妹儿妖艳，真正出落得“风尘”仆仆了。
两个人看着我，笑盈盈地走来，在场男人无不垂涎侧目。
“小夜姐，哦，老总请客这么隆重啊，有事随便吩咐就好了嘛”，大姐儿一边说着话，嘴角儿飘着情绪。
“照旧叫我小夜姐吧”，我微微一笑，从包包里掏出两支酒，“照旧还是喝了再说？”
我对怀孕的事情直言不讳，妖娆的姐妹花愣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到我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时候，更是笑得点头哈腰，酒也洒到亮丽的衣服上。
能从她们的眼角和嘴角读出来——当红婊/子正开怀耻笑着，一个上岸从良的婊/子竟然怀上了个杂……
我只动动嘴角，无奈地思忖着，我该笑还是该哭呢。
有什么所谓，这里没有人言可畏，只有笑贫不笑娼。
我看着她们，脑里想着另一件事情。期间，掐断了无数个电话，干脆关掉了手机。
“小姐妹，你们还记得以前和我同乡的女孩吗……”
这时，电视新闻频道响起，男人们自发围拢过去。
东远三利倒闭，负责人张三利跳楼身亡。据目前可查的，拖欠五万名工人和数千家供应商货款，合计超过二十亿……
跳楼身亡吗。可怜了那么多姐妹工人，养肥了东远，还有这里一地的爬虫……
我一直记得，我在厂里的图书室看过一本外国译文书，作者自己参加革命，被抓到关进了西伯利亚监狱，这本书就是他亲身经历的囚犯生活，写得好真实，真实得令人绝望。
那阵子，我一下班就跑到图书室看，看了晚上就做恶梦，梦到自己也被关到那个肮脏混乱的牢狱，搞得整天精神恍惚，但下班了还是忍不住立马跑去看。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死屋手记》）
清晨时分，在厂里催命的起床铃中惊醒，脑子好像还飘浮在那个遥远的西伯利亚监牢里，昏昏沉沉，迷蒙中看到的铁架床和工服，像从书中的监狱中醒来……
从迈出这个窄小如牢房的宿舍开始，前后都是身着一样“囚服”的人，到放风的大操场上，满眼中散落着精神萎靡的浅蓝色“囚犯”。
那边的食堂，外面已经排起了蓝色长龙；食堂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人，看起来是狱警，还是保安，亦或是像保安的一样狱警呢。
脑子里一团浆糊。
就餐铃在十五分钟后响起，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一天“劳役”。
那几天，脑子里总出现的，书里对囚犯所谓最严厉的刑罚——“迫使囚犯多次重复无谓的苦工，诸如从甲桶往乙桶里倒水，再从乙桶往甲桶里倒回去”，据说这样会令囚犯精神崩溃而自杀。
假如这个作者的话是真的，因为单调重复的工作就自杀的话，我只能对老外的忍耐力嗤之以鼻。
这么容易就自杀，那么我们这些犯人，不，女工人们岂不是每天自杀一次？！
开工的铃声全厂齐鸣，迎来日常的“严厉刑罚”。
整个三利厂有一百个巨大的蓝顶白墙的厂房，每个厂房里，正襟危坐着五百名浅蓝色的囚犯，无一例外都是女人，手上脚上还要被防静电的护具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手铐脚镣，只有两只眼睛能勉强说话。
电动机轰鸣，传送带开始运转，像看不见首尾的长蛇，不疾不徐地，慵懒地爬进来。
每一个女囚徒必须凝神静气，眼明手巧，将昨夜的伤情宿醉或是人有三急的想法统统从脑中甩掉，用标准的、相同频率、相同速率的动作精准地将零件插到长蛇身上的集成板上。
在这漫长的劳役时间里，整个三利工厂，每个蓝顶白墙的牢笼里，只有电动机的轰鸣，以及唦唦的长蛇爬行声，从前门蜿蜒地盘旋穿过每个囚徒，接受这些自愿入狱的女囚徒们的侍奉，以寸金寸光阴的美丽年华，换取屈指可数的时间损失费，尤需小心的是自己后座次的女囚犯，她们可以从对你的失误揭发领赏，还是从你的侍奉费中扣来的呢。
每个人都是劳动者，同时每个人都是监督者。
资本家将人性的领悟和运用发挥到了极致，绝对是理论扎实且学以致用的哲学家，推动社会进步的实干家啊！
贪婪的长蛇，已经遍布东远市全部的十五个镇区了。
它爬行的地方，令农田统统长出了蓝顶白墙的盒子，曾经的农民也不再需要为天时收成而犯愁了，他们的土地上有几千万犯人在帮他们干活呢。
每年只要拿上户口本，到街道办或是居委会的挂牌企业就能领到那些分红，可比以前种地不知道多多少呢。
勤劳务实的东远人民可不习惯游手好闲的，手上有了钱，就得想着挣更多。
土地上几千万的犯人，不，是辛勤的工人们，他们要衣食住行的，有需求，要快活的。
于是，他们在原来自己的土地上，在园区的周围，筹划了最完善的配套设施——整齐划一的男女工人同居楼纷纷落成，房间是统一格局，隔音效果出众。
每栋这样的楼下，都有门禁和保安，绝对的舒适且安全，而且便利（每五百米必配便利店及成人用品店）。
每个园区的娱乐场所也是必需的。
考虑到噪音问题，娱乐的地方得离同居楼区五百米之远，不远不近，是极好的——黑网吧、嗨舞厅、溜冰场等等，即使工人们没有的需求，在娱乐场所都能找到。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真正让东远市成为男人们口口称颂的是“东方红区”！
精明的东远村民们，肯定不会放过男性犯人们的本能需求——不仅引进日本先进的风俗业管理经验，还进行消化再创新。
“东远ISO”已经成为国内风俗业的最高的行业标准，至今无人超越，听说还传到东南亚泰国等地呢。
可以说，夜晚经济，才是东远的真正面目。
Tonight なにもかも 信じられないのさ
今夜任何事情都不能相信
Lady 秋の街をひとり 歩いて行くのか
女士 一个人漫步在秋季的街头
愛されて愛してなにが まだ足りない
爱与被爱还是有一些缺失的东西
……
西城秀树《抱きしめてジルバ》
午夜时分，独自逛回那条步行街。
秋风落叶，既冷清又清冷。
门庭残旧的lonely舞厅竟然健在，传来的却是和缓悠扬旋律，从未听过的日文版“无心快语”。
“他还是你男朋友吧？”
“嗯。”
“确定要做，还是……”
“流星雨那年跳楼的女生，还记得吧？”
风扬沙起，眼泪已经忍不住，滴在手心的小香包上，心里念着：苏苏，为什么，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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