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说,总如同幅幅风景,在鸡犬相闻的人间烟火中,氤氲着恒定的温婉浪漫气息 ”。——偶然间网络上看到的短短的一句话让我对这个陌生的作家产生的莫名的憧憬,以及她的文字。
与文字的邂逅总是不期而遇,仿佛一切都是不早不晚,恰如其分。初春的某个深夜里读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翻开首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小说开头那句:“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感觉那一瞬间,沉浸在亲人离世的悲痛中的心就像消融了的冰河,大块大块的冰凌互相推搡着向前奔走,清澈的月光和嫩绿的春风在水面上荡漾,把沉郁了近一年的晦暗从漩涡中带向了银河。
文字的力量便在这里——它可以瞬间倾坍一座城,不费一兵一卒;在某一段时光里,它像一头从深林中窜出的梅花鹿,让你惊艳而欣然。你与它目光交错的刹那,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与它呼应着,通过神经传达到大脑皮层,将过去和现在,将灵魂和作品系在一起,就像盘虬卧龙的根茎伸进大地深处,棕色的触须与黑色的土壤交错。大口大口吮吸着涌动的暗流,至死方休。
读着《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天空下着黑雨的灰色乌塘、打着黑伞像黑色乌鸦一般的路人、将民歌撕成碎屑却在心底唱凄婉无词歌的陈绍纯、在停电的深夜里歇斯底里的蒋百嫂……我越读越压抑,却又越感同身受,内心深处越来越安静,她说:魔术师再也不能挟着一束光焰来照亮她晦暗的眼睛。而我也知道,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个人声声唤着我的乳名,把那羸弱的唇印在我的前额和心头。
那个夜晚,我竟然如此清晰地听见她的一颗曾让伤痛塞得满当当沉甸甸的心,那些奇妙而瑰丽的意象更像是她写给“魔术师”的悼诗。她拿出珍藏已久的漆黑剃须刀盒,将魔术师留在里边的胡须,倾入明黄色油纸的莲花河灯。河灯在清流里远去,载着代表血肉之身的细小粉末,从被囚禁的怀念中脱身,做了最后的告别,一直流向夜空中无边无际的银河……
那时,我便觉得我就变成了曾经的她,代表往昔所有的经历的扇着湖蓝色翅膀的蝴蝶她已经放飞,我又怎么能紧紧抱着过去,腾不出手来拥抱未来?
于是——在某个清晨,告别了故乡的云和月,一路南下,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灵魂重新起舞,温情而诗意地拥抱当下。正如她所言:“一个伤痛着的人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是幸福的,因为你不必在熟悉的人和风景面前故作坚强,你完全可以放纵地流泪”。
很多时候,由于地缘的纽带,很多人便会把萧红和迟子建拿来作对比,这不难理解:同样是生长在黑龙江,东北的沃野和长河给了她们极具灵性的眼睛和灵魂,童年的回忆在文字中处处闪现,同样是才女,又同样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中国文坛上不可或缺的星耀,即使一个人离开时一个人还未降临……
同样是写情,萧红笔尖流淌更多的是悲情,一种于事于人的悲悯,而迟子建眉眼中氤氲的温情则更多地倾流到了字里行间;同样是放河灯: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最后,叙述去“放河灯”:“它一入水,先是在一个小小的旋涡处耸了耸身子,仿佛在与我做最后的告别,之后便悠然向下游漂荡而去。我将剃须刀放回原处,合上漆黑的外壳。虽然那里是没有光明的,但我觉得它不再是虚空和黑暗的,清流的月光和清风一定在里面荡漾着。我的心里不再有那种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在这个夜晚,天与地完美地衔接到了一起,我确信这清流上的河灯可以一路走到银河”。
而萧红的《呼兰河传》中放河灯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当河灯一放下来的时候,和尚为着庆祝鬼们的更生,打着鼓,叮咚地响;念着经,好像紧急符咒似的,表示着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让过,诸位男鬼女鬼,赶快托着灯去投生吧。……这灯一下来的时候,金忽忽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万人的观众,这举动实在是不小的。河灯之多,有数不过来的数目,大概是几千只。两岸上的孩子们,拍手叫绝,跳脚欢迎。灯光照得河水幽幽地发亮,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
相比之下,萧红的放河灯更像是一首凄婉的歌谣,隐隐透露出一股对生死的悲情,而迟子建的放河灯里充满了寄托和温情,她觉得自那以后不会再有被遗弃的委屈和哀痛,亡夫的灵魂也不再是虚空和黑暗的,伴随着月光和清风一路走到了银河,温情的书写世间的生死是她的内心深处迸发的温情和诗意。
人,有多温情,文字,就有多诗意。
温情且诗意——迟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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