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在梦里回了一趟老家。春天里，老家掩映在一片绿色中，小岛上到处是发青的树木，苏醒过来的小草，金黄色的油菜花，已经长出麦穗的小麦。我的父亲就坐在门前，他的模样没有变，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灰色裤子，上身是蓝色的褂子，稀疏的白头皮，脸上沟壑纵横，露出憨憨的笑。
我并不知道自己就在梦里。我见到父亲时，他坐在门前看一本书，那本书我识得，就是他差不多翻烂了的《古文观止》。我喊他，他只是抬起头，望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漫不经心地看一位陌生人，毫无父子之间那种浓浓的亲情。我大声地喊着，父亲没有再抬头，他依旧低头看书。我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反复地说，爸爸，是我啊！您不认识我了？
父亲慢慢抬起头，说：“我已经死了，你怎么来了？”
我在突然间才想起来，父亲早在03年2月就去世了。我的面前是一位死人。我被吓住了！那我现在在哪？就在这时，眼前的一切场景迅速遁去，我现实中的世界还是黑夜，妻子就睡在我的身边，她翻了一个身，一条腿放在我的脚上，我是被她翻身弄醒的。
时间的确尚早，才凌晨一点半，可我一时再也难以入睡。
父亲去世之后的一年里，我想他想得厉害。一直不愿相信他死了。我常常回忆起这样的场景：冬天里，一个有太阳的日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古文观止》，在背风朝阳的厕所前看书，一边看他一边读出声来，这是他唯一的精神享受。而今他又以这样的方式托梦于我。他是极少托梦于我的，我也梦不到他。唯一能做的是，每到清明和过年，我都会烧很多的纸钱给他，让他在九泉之下享用。父亲一生吃了太多的苦，死之前都没有一天的福，我们都在外地打工，常年不归，也照应不到他，母亲对他在生活上从不照顾，他自己又不会做饭，他死在老房子里，他幻想住进楼房里想享受几年，终究还是没能实现。父亲死后也不闹腾，大约他再也无求于我，不想打搅我，也极少进入我的梦中来。
父亲去世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中，父亲在我生活中的痕迹已经逐渐淡去，忘却之神快要来临了吧？这一次，父亲进入我的梦里，却又不理睬我，是什么意思呢？据说死去的亲人，不再认家人了。但作为依旧苟活于人世的我，是难以忘怀的。有一天，我一样被子孙后代埋在黄土里，一样被后代所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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