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
有一种病人，被称为“孤独患者”。他们都有自己专属的病房。
某天，有阳光。远兀自地走出了自己的病房。他遇见了自己的影子。
“好久不见！远。”影子先打招呼。
“你认识我吗？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对啊！我们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但从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哦。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我不是人，是你的影子。”
“哦。是影子。”远喃喃自语。
“你在里面过得好吗？”影子问道。
远的脑子里想着什么是好，仿佛思考了很久，唇齿微启，说了一个字：
“嗯。”
“遥有和你联系吗？当初你们可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你生病前我最后一次见你是冬天，有温暖的阳光，你和遥一起在湖边散步。也是从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遥？我的生命里也有人来过？”远觉得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咦？你是失忆了吗？”
“不知道。”
“最初的你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孤儿院的小朋友都在玩跳棋，跳皮筋，过家家，你却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坐在后院，看花。有时候我会陪你到黄昏，但当落日洒下最后一缕余晖后，你便是形单，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吧？”
“开始是，但后来有了遥。她来到孤儿院那天，你和往常一样，看花。她突然过来对你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看花吗？’从那天起，就算太阳每天最后的温暖都被收走了，你也没有感觉到一个人的寒意了。”
“哦？是吗？”
“对呀！那时你们每天都形影不离。看花开花落，听云雀放歌，感受云卷云舒……那时的你是我见过最开心的你。我和遥的影子也成了好朋友，可是那天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影子也暗自神伤起来。
“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好像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嗯。没有人来过。”
“唉！看来你真的失忆了。我记得一直到你们上大学，遥都没离开过你。当初高考的时候，你对遥说你喜欢沈从文，喜欢他笔下淡然清和的湘西，你想考去湖南。遥说：‘好啊，那我们将来就在那里定居吧！’依稀记得你听到这句话后的笑靥如花。”
“沈从文又是谁？”
“是你最喜欢的作家。你说他写的‘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像是在说你和遥的相遇就是命运的安排。当初看你在本子上写了很多遍，我也就记住了，因为那也像是在说我和遥的影子。”
“哦。原来我的过去里也出现过几个名字。”
“他们不只是名字，他们都曾住在你心里。”
“我把他们都弄丢了吗？”
影子想了想，说：
“嗯……要不我们去一下那天的湖边吧？那里或许会有答案。”
“嗯。”
湖就在孤儿院的旁边。 哦，远的病房也在孤儿院的旁边。不过，病房在这边，湖在那边。走一会儿就到了。
“喏，就是这里。”影子说道。
远只觉得这景似曾相识，看到“水深危险，注意安全”的标语也只觉有些触目惊心。至于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连记忆的碎片也没有。
“假若他日相逢
我将何以贺你？
以眼泪
以沉默”
远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拜伦的这首诗。
远在“水深危险，注意安全”的标语前驻足。湖周边是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远蹲了下来。头一探，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远似乎被吓到了。
“你是谁？”便脱口而出。
“我是你的倒影，远。”
不久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不知何时已被白云掩去，影子自然也被遮了去。
远向左右看了看，找不见自己的影子。转头向后，仍不见自己的影子。
“远，你的影子已经走了。”
“哦，走了。你也认得她？”
“怎会不不认得，我和她都是会跟随你一辈子的，只是你见或不见罢了。”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唉……你真的都忘了。忘了好啊，一个人的孤独或许比在现实里的自我拉扯来得好。”
“你能告诉我当年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你确定吗？”
远向平静的湖面扫了一眼，心里却有一丝波澜。
“嗯。”
“影子有告诉你遥吗？”
“嗯，她在哪？”
“她已经永远的走了，但她的灵魂在湖里。”
远突然感觉到寒冷，像冬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孤独又无助。
“为什么？”
“那是你们大学里的第一个寒假，你们虽然去了不同的地方，但放假你们是都会回到孤儿院来的。帮忙照顾孩子们，你们亦把孤儿院当成了家。我听到了你们那天的谈话。”
“不同的地方？可影子告诉我遥要和我一起去湖南。”
“阴差阳错间，天意弄人吧，你俩的高考成绩相差一分，大学却隔了数座城。”
远的眼角有泪。
“‘远，告诉你个小秘密，班上有个男同学说喜欢我，就是上次我在信里跟你提起的那个男孩。’在你们快要回去的时候遥有些害羞的跟你说了这些。”
远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
“‘那你喜欢他吗？’你有些惊讶而又落寞的问道。”
“然后呢？”远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来。
“‘我对他印象一直挺好的，好像也喜欢上他了。’遥当时是这么对你说的。”
“‘那你们会在一起吧？’你平静地问道。”
“‘嗯，我想应该会。’遥回答你说。”
记忆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远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然后我就变得很激动，质问遥：‘你不是说好将来陪我定居在湘西吗？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寒冷的人，要紧紧相拥互相取暖吗？你不是说我们会是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好朋友吗？’遥被我吓到了。”
“是，她愣了好久回答你说：‘对啊！我们就是这样的啊，我记得我说过的，我也没想过食言啊，但这些和这件事都没有冲突啊远？’她难过地望着你。”
“然后我失望地看着她，说‘不！不一样！我知道人都是会走的，我却以为你不一样，会一直陪着我！’”
“‘远，我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上大学，将来你也会遇见你喜欢的人，这和我们的友谊是不矛盾的。’遥难过的对你说道。”
“‘我害怕一切结束，所以我选择拒绝一切开始。但你对我来说是意外，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个人。’我毫无温度地，冰冷地对遥说道。”
“你们陷入了沉默，遥流着泪，晚风送来阵阵寒意。你忽然平静地说你看见了你的母亲，在湖里，向你笑着，你要到她那里去。”
“遥变得很着急，猛地抓住我的袖子。我和她拉扯起来，我用力一扬我的袖子，遥的手失去了支撑，脚站不稳，掉进了湖里。”
“你仿佛失了神，呆望着，忽然向后晕了过去。末了，遥和她的倒影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圈一圈经久不散的涟漪。”
远的心痛了起来。
“后来呢？”远轻轻地问道。
“你晕倒后的事我没有多大记忆了，但我和影子都隐约感觉到你是生病了。”
“嗯，我生病了，病了很久了，人们都叫我孤独患者。感觉整个世界自始自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远的脸上流着泪。
“影子说她很久没见遥的影子了。我也不想再病下去了。”
说完，远张开双臂，向湖面拥去。
假若他日相逢，请给我一个拥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