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石根处长满了青苔,绿意芬芳的草地上插满了乌七八糟的苍天大树,鹊桥相会,蜂鸟争鸣,树根处的毒菇里爬满了血红色虫子,以及那些渗白的虫卵。
深灰色的树干上趴着一种巨型的蜗牛,看起来有鸽子那么大,它们将树干啃噬成洞状,寄居在里面,再用它们的粪便滋养树干。这种循环的寄生有着千年的历史。
似乎有那么一天,万鹤齐鸣,回光返照,树变成了蜗牛,蜗牛变成了树。
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背着一把上好的弓箭,悠然自得的行走在这条绿色的康庄大道上,他那把弓箭纯属为了摆相,压根就没拿出来使过,他在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八年,这里的枯草烂木,畸形异兽都认识他,同样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一切无奈友好。
路的尽头是一个荒原,几乎寸草不生,但却住满了人群,环境不值一提,生活无可赘述。
只是这些人群近年来莫来由的搬迁了不少,但似乎也不足为奇,新生活总能冲击很多老把式。
穿过这一片土地,天空飘降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那个背着弓箭的男人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拿出一根自卷的烟卷,就着细雨缓缓品尝。
很快雨过天晴,晶莹的雨滴如同泪珠般挂在草尖上,红色的蚂蚁从洞口里探出头甩了甩那幼小的触角,有一条蓝色的蛇从高大的男人头顶飞过,落在他旁边的树干上,爬向树梢。
男人起身往树林深处走去,穿过这片林子到了他碧绿如湖的苜蓿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在这样的路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自家的地里,他忽然想起来他那待产的婆娘,她可能快要生了,他要赶紧回去,他转身就走,可惜他发现眼前所有的景色都开始改变,让他愈来愈陌生,本来是树林的地方,变成了一块硕大的坟地,而且每个坟头上都坐着一个小孩,这些个孩子约莫一岁左右的样子,他们吮吸着自己小巧玲珑的手指,望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这个男人开始慌了神,像一只胡乱逃窜的老鼠。
这块坟地像是一个曲折难破的迷宫,让他总是回到原点,那些藏匿着红色虫子的毒蘑菇忽然从地里冒出来,如同刚刚破土的笋尖,那些树干里寄生的巨型蜗牛却变成了一个个摇头晃脑的甲壳虫,男人想取下背上的弓箭试图来解决眼前的这一切,可悲的是连他的弓箭都变成了一条泛着蓝光的菜花蛇,将他的脖子绕起来对着他泛着黝黑光亮的脸吐着青草味的蛇信子。
“大强,大强。”王一芳一边摇晃一边呼喊马大强。
马大强奋力的抖动了一下身体醒了过来,王一芳挺着大肚子对马大强说道:你做噩梦了?
是,乱七八糟的梦。
我肚子开始疼了。
是不是快要生了?
我们去医院吧。
我这就去备马车。
你先别急,吃口饭,妈把饭已经端到你炕头了。
你吃了吗?
我吃不下。
那我也不吃了,你和娃要紧,我饿一顿不要紧。
你不吃我就不跟你去。
那我吃,妈!妈!找个新被褥,我带芳芳进城看大夫,芳芳要生了。
你小点声,吓着儿子。
嘿嘿。马大强摸头傻笑,放下吃罢的碗筷涌出屋子,黝黑发亮的马驹像是一个崭新的宝马车。它那浓眉大眼长睫毛相互挤弄,互相爱抚。
前段日子老太婆还带着外孙子穿着绣花鞋在老亲家的院子里来回踱步,这一听儿媳妇挺着大肚子快要分娩了,扔下外孙子拔腿返乡。
亲家母一走,王茂林嘴上装着笑,心里灌着苦。
马大强吆喝着一头马车走在城里的柏油马路上,这是一道很奇特的风景,所有人都会欣喜若狂。纵使那时候还没有达到小车遍地开花的时代,也有不少条件优越的人骑上了二轱辘的铁驴,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马车跟暴发户们开的方头桑塔纳同样让人视为珍宝。
王一芳被这么多人看着,就像在观赏一头动物园里新来的金钱豹,让她那柔软的耳根瞬间变得像是熟透了的红富士。
他们情况紧急特殊,王一芳忽然间就感觉下身疼痛难忍,一股热流从胯下流淌出来。医生告诉马大强尽快办理住院手续,产妇需要马上进入手术室,因为羊水已破,孩子马上就要出生。
八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像是在历经一场磨难。在王一山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里王大强摸着头,搓着手,无所适从。
王一山对着迎面而来的马大强说道:进去几个钟头了?
有四个钟头了。
不要急,头胎就这样,慢慢等吧。
急得慌。
那就抽个烟。
我不抽烟。
来一根,心里就不急了。
那就来一根。
慢点吸,别呛着。
马大强接过王一山手里的红塔山,像是要尝试着吞下一口榴莲,缓慢的吸了一口觉得很不过瘾像个娘炮一样,狠狠地吸了一口简直要了他的命,他连气都换不上来了,王一山拍着他的脊背笑着说:你不适合抽烟,还是扔了。
马大强扔了手中冒着白烟的红塔山,趴在窗子上吸气。吸完气又去厕所的水龙头上喝水。一个城里的老太婆说他不讲卫生,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老太婆,他的眼神非但没有逼退老太婆,反而激起了老太婆更年期的虞气。开始对他大哄大叫。
马大强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被老太婆骂的当即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一山前来解围,他没有跟老太婆正面交锋,而是直接叫来护士对着老太婆吼道:再别吵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大院。
老太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惯性的动嘴不出声的辱骂都丝毫未曾展开。
王一山带着马大强在上次他带着马玉莲在门口大树前呕吐的那个店里点了两大碗干拌,马大强吃的狼吞虎咽,他生怕一回头王一芳出来没人照料,立马使出洪荒之力将热气腾腾的饭送进他那烫不坏的金嗓子里。
孩子的啼哭划破了医院闷热压抑的氛围,像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风,黑暗中的一抹亮光。王一芳生了个吊把的小子,足足有八斤重,肥嘟嘟的脸看起来像一尊精心打造的小型弥勒佛。
王一山摸着外甥迷糊的额头,小家伙那眯着的眼睛顿时释放出清澈的光芒来。
“芳芳,你儿子胆肥,跟你一样不怕我。”
“你是他舅,都说生儿子像舅舅,怕你咋滴。”
“大强,给儿子取的啥名?”
“还没想好。”
“你这当舅的给取一个,大强是粗人。”
“那就叫马斌,文武双全怎么样?”
“好好好,就叫马斌。”
此时此刻的王一山根本也料想不到这个马文武会成为他儿子平步青云的根基。
带着孩子媳妇回去的时候,马大强继续谋算着拉他那个树大招风的宝马车,被王一山当即拒绝。他负责将王一芳和马斌带回家,坐大巴。马大强负责将马车赶到王一山的院前那棵粗壮的槐树边上。
也许生命之重就像是朱重八出生的那一个雷鸣电光,天际泛红的清晨。马斌的降临似乎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只是马家那一向静谧的深井里像是丢进了一个红透了的大烙铁。井水翻腾跳跃。又像是要钻出一条硕大无比的银色蛟龙,但许久后这样的翻腾才缓缓停止。井口上弥漫着一股玫瑰和茉莉的清香。
渐进七月的炎阳天,曾经绿意黯然的麦穗如今散发着金碧辉煌的光芒。它们垂着头,像是即将出嫁的大家闺秀,等待着利器将她们统统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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