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游来荡去的鬼

我是一只鬼，一只游来荡去，踽踽独行的鬼。

其实我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量词形容鬼。一位，一个，一具，好像都不合适。思来想去，还是一只最为恰当。

我是一只游来荡去的鬼，其主要原因是天堂地狱都不接收我。

我自知我不是什么好人，当然，那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欠下的债。所以我自动自觉的游荡到了地狱门口。令人猝不及防的是，鬼差在仔细审核了我的生前往事之后，觉得我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这位兄弟啊，现在这个地狱名额很紧张啊。除了这个，杀杀人啊，抢个银行啊，撬个别人女朋友啊之类的，不是十恶不赦的一般我们就不收了，好吧……”鬼差一脸诚恳的告诉我。

“鬼差大哥，我虽然没杀过人，没抢过银行，但是我撬过别人女朋友啊。”为了争取这个名额，我豁出去了。

“你，成功了吗？”鬼差狐疑的问我。

“我……差点……就成功了……”我自知回答的时候毫无底气。

“没成功不算，赶紧走啊，别耽误我们招新！”鬼差不耐烦的冲我拜了拜手。

我转身，悻悻地离开，“什么鬼差啊，什么地狱啊，撬别人女朋友，算什么十恶不赦啊。”我小声嘟囔着，却没想到被旁边的一只鬼听见了。

“你也被拒绝了？没事，这个鬼差活着的时候被他朋友撬了女朋友，在去他俩婚礼的路上，边哭边开车，然后就到这当鬼差了，别跟他一样。要不你去天堂碰碰运气吧。”

我仔细想想也对，天堂有路我不走，何必来投地狱门。

于是我又游来荡去，来到了天堂的门口。令人震惊不已的是，天堂也不肯接收我。

“你怎么死的？”天使大哥边玩手机边问我。

“我，那个，我是……做实验累死的……”我如实的回答。

“死在工作岗位上了？”天使大哥抬起一只眼睛，撇了我一下。

“是的，是的，为工作鞠躬尽瘁了！”我想这是一个机会，于是赶紧承认。

“哼，傻子！”天使大哥不屑的笑道，“哪人啊？”他紧接着问。

“我是，小地方来的，北方人。”我依旧如实的回答。

“那你跑人家大城市来干啥呢？你这算客死他乡，天堂不收，你走吧。”他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听到这话，我可有点着急了，“天使大哥，别啊，地狱不收我，天堂也不收，那我去哪啊？”

“回人间游荡啊，现在人口基数这么大，每天上面下面都扩招，架不住人多啊，所以像你这样不好不坏的，不都在人间游荡着呢嘛，行了行了，我这还有好几个死在自己家门口的呢，你快去溜达你的吧。”说完，大天使转身离开了。

所以，我就成了一只游来荡去的鬼。

没想到的是，人间竟然真的有那么多的鬼在和我一样的游来荡去。他们在人间，白天就躲在阴暗背光的角落里，晚上就出来游荡。有的会回去看看自己生前的亲朋好友，有的就靠吓唬活人取乐。

我曾经遇到过一只老鬼，游荡了不知道多久了，他跟我说，“做鬼的时间长了，反而更害怕见人了。开始是我吓人，后来啊，倒是人在吓唬我了。”

我也不喜欢吓人。而且他们还告诉我，鬼是不能见光的。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只告诉我这些都是比他们还老的鬼传下来的经验。所以白天我就躲在没人的空房间里，晚上就去没人的地方游荡。

偶尔我也会遇见几个人，他们有的会惊叫着撒腿狂奔，有的会瘫软的坐在地上。

上一次我碰到一对情侣，男的见了我手刀逃跑，留女的一个人在原地，吓得满脸冷汗。这种场景下，最尴尬的其实是我，思来想去，我想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了，我可是鬼，我要做一只有道德的鬼。

于是我走到那个女孩的面前，低下头，冷冷地说道，“妹子，这样的男人，留着过年吗？”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和无上的自豪感，我继续游荡。

还是那天晚上，我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小区里游荡，忽然听见钢琴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循着声音，我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我不想吓到弹琴的人，但是也害怕在走廊里会遇见活人，思索再三，我决定穿门而过。

那是一个女孩，月亮打在她的脸上，地板上拉出修长的影子。屋子里没有灯，但是月光就已经足够明亮。她的头发就像那束月光一样，清新柔顺，“流”过她的肩膀。她的手指在黑与白之间灵活的跳动，美妙的声音就在一片月光中氤氲升腾。

听着钢琴的声音，我甚至忘记我是一只鬼，一只游荡的鬼。

突然间，她停止了演奏，她缓缓的转过身来。那时的我还沉浸在音符的碰撞之间，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我意识到音乐已经结束时，我与她正四目相对。

这，就尴尬了……我想躲，但是这房间竟然连个能藏人的，不对，是能藏鬼的地方都没有，空荡荡的。

不过，她好像也没有看见我啊！我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如枯叶一般的了无生机。我认真的观察她的动作，如落花一般的飘摇无依。

我松了一口气，绕过她，来到钢琴的前面，轻轻的划过琴键。“叮叮咚”，天啊，难道鬼也能弹琴吗？之前怎么没人告诉我。

她猛然转身，却是一脸的平静。“是谁在哪里？”她温柔又慌张的问道。

“是我，我是，一只鬼，一只游荡的鬼。”我小声的回答，生怕吓到了她。

“啊？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啊？”她突然有些兴奋，笑着问我，“我看不见人，所以都不知道还有鬼呢！”

“有的，而且还有不少呢，有的长得好看，有的长得丑。”我回答。

“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丑？我从小就看不见，分不出美丑。”

“你从小就看不见吗？”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真幸福。”我若有所思的回答。

“你这人，哦不对，你这鬼可真有意思。”她突然笑了起来，有点傻傻的，但真是好看啊。

“你喜欢我弹钢琴吗？”她问我。

“嗯嗯，非常喜欢，很好听呢。一般我都遇不见人，遇见的时候他们要么惊声尖叫，要么默不作声。我一般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只能听见汽车的声音。做人的时候没发现，我们的城市好吵啊。”

“那你就待在我这吧，我看不见，所以一般我都是拉上窗帘的。”

“这……不合适吧。”没想到这时候我竟然害羞了。

“你这鬼可真客气，反正也没人陪我，算我求你？”她歪了歪头，头发就顺着她的肩膀，滑过她的脖颈。

于是，我就留下来了。

白天，我们在黑暗的屋子里聊天。晚上，我就听她弹琴。

有的时候我们都会忘了时间，经常大半夜的还在弹琴，邻居的胖女人总是砸墙，不时还会大声吼我们。于是我就去隔壁吓唬她，反正我是鬼，我什么都不怕。

日子就这么过了好久，我觉的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不是鬼的话。

那天晚上，她默默的坐在钢琴的前面，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想弹琴了？”我关切的问。

“今天出门，他们笑话我是瞎子，出门还得带墨镜。”她弱弱的说。

“谁？是谁？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吓死他！”不得不承认，我十分恼火。

“我难过不是因为他们说我是瞎子，而是我从未见过这个世界的样子。之前你不是说，鬼也有好看和难看吗？我好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说着，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里难受极了，“那我告诉你吧，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是鬼，但是我也可以给你讲一讲我活着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啊！”我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无比的自豪，尤其是看到她听我说完这话之后的笑脸。

“那你告诉我，快告诉我！”她急切地问。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个夜晚，我用语言为她形容了不同的颜色，描绘了高楼大厦，解释了霓虹初上，勾勒了车水马龙。她听的很开心，但我更开心。因为当我描摹这些场景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正牵着她的手，在我脑海的场景中，一一路过。

不知不觉，天亮了。

她问我，“那……到底什么是美啊？”

我语塞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世界太忙碌了，我活着的时候也太忙碌了，我竟没有时间去想，去看，去感受，到底什么是美。

突然，望着渐渐映出太阳轮廓的紧闭的窗帘，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美。

我终于拉起了她的手，带她绕过钢琴，来到窗前，我下定决心，猛然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漂浮在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你感觉到了吗？这就是美。”

“嗯嗯，我感觉到了，温暖，明亮，原来这就是美啊！”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双臂张开，享受着阳光，真美。

此刻我才突然明白，原来老鬼们都是骗人的，谁说鬼不能见阳光。鬼的一生中，至少还可以陪一个人，见一次阳光。

看着她的样子在我的面前慢慢的模糊了，我知道，我，终于不用在游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