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业”了几天,转角的茶馆又开张了,看来是老板娘回来了。说是“歇业”,并未关张,只是处在半开半合的状态,大概是所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板娘端着绿色的洒水壶,一趟一趟地给店门前的蔷薇浇水。蔷薇干干瘦瘦的,稀疏的几片叶子夹杂着几朵干瘪的花朵,在秋风中摇曳,像一个年老珠黄的女人,引不起路人的半点兴趣。
老板娘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让她的脸看起来红光满面,但干涩的眼神出卖了她,眼睛里泛着潮湿的光,似乎刚刚为她的蔷薇哭过。见我走来,老板娘漾起微笑:“来了?还是老样儿?”
“嗯。老样儿。”
我是这家茶馆的常客了,渐渐就和老板娘、老板熟络起来。她说的“老样儿”就是红茶。茶,我不懂,也不痴迷。但我却会为某些缘由选定某个口味。老板见多识广地劝我,要多品其他类的茶,什么普洱、六保,还有福鼎白茶,都可以试试的。他一副要渡我入门的神情。我只是笑笑。
仍旧是落座在靠落地窗的卡座上。水声沸起,茶香四溢,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茶汤上,把茶气照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立即勾起了不知多久前的某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落座,也是这样安宁地看着书。突然,“叮铃”一声,茶馆门被推开了,接着传来一阵女孩爽朗的笑声:“哇,这捧花真大呀,还是老板浪漫,都老夫老妻七年了,还不忘送花……”
声音逐渐迫近,朝着卡座区而来。豪放中带着点轻轻的鼻音,也因为这轻轻的鼻音让她的声音更加婉转、更带风情。我凝神细听,这不是我久已不见、互相斗嘴的的朋友吗?于是我冲口而出:“那是必须的。男人的浪漫你值得拥有。”
声音停住了,人也愣住了。出现在卡座位置上的人竟然不是我时常斗嘴的好朋友,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我知道自己认错人了,来不及细看她的长相,就匆匆低下尴尬的头,脸烫得跟烧红的铁一样,假装继续看书,眼睛却偷偷地瞥着她。
她很大方地在我对面的另一个卡座里坐下,窸窸窣窣地一顿操作。大概是把背包取下,放在一边,又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静静思忖了一下。
“喂,你喝的是红茶吗?”卡座区只有我们两个,她的话明显是对我说的。
我抬起头,重重地点点头。“是的。”为了缓和刚才的尴尬,我又补了一句,“这红茶还蛮香的。”
她笑了,露出不言自明的眼神,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我看看。”她自然地端起盖碗,轻轻一闻,满足地说:“嗯,是真的香。我能蹭几杯茶吗?”
我自然大方地给她泡茶,书也丢在一边。茶,果然是侃天说地的助燃气。那个时候我们聊了很多,从读什么书、做什么的、哪里人、爱喝什么茶,等等。她的笑声就像挂在茶馆门把手上的风铃,叮铃叮铃的,清脆悦耳。
“哇,你看,这鱼缸里竟然有鱼耶。”她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嚷嚷起来,“我来这里这么久,竟然没遇见过。”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两条鳅鱼浮到水面来吐气,一张一翕的腮动,很是有趣。缸是老式的大缸。“大缸配鳅鱼,是很有韵味的。”鳅鱼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就兴致勃勃地把鱼丢进缸里,然后再放上几丛水葫芦。大缸立马有股悠然自得的情致。
听老板说,老板娘对大缸是一见钟情的。那时,他们正热恋。老板老家是一个古村落,正开发乡村旅游。老板娘就以一个游客身份前往古村,还借宿在老板老家。一进家门,没多久就是一个天井。天井正中赫然地摆那口大缸,缸里蓄着一汪清澈透明的水。老板娘一见便心生喜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缸看。“她那眼神好像要把缸给吃了一样。”老板笑嘻嘻地说,“等没人的时候,她就命令我一定要把大缸弄到手,否则,休想结婚。”很明显,老板的笑里抹着甜蜜。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女孩。我常常来这里,点一泡红茶,自然是想再见见她。老板娘每次见我都欲言又止。
叮铃。
风铃又响了。我竖起耳朵一听,是老板。老板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这两天真是把我给累坏了。每晚都有人来打牌,一打就是打到后半夜亮点。而且,声音很大,烟抽得也很凶。”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老板心虚地说,“把包厢弄得乌烟瘴气的了。”
老板娘并未在意,我听见她说:“鱼死了。”
“什么?”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鱼?”
“鳅鱼。”
“哪里的?”
“转角那个大缸里的。”
老板没说话,或者说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即站起来,透过落地窗,朝着大缸看去。我刚才落座时竟然没发现。果然,缸里的两条鳅鱼死了,翻出白白的鱼肚,浮在水面上。水葫芦也翻倒了一丛。水面很脏,积着一层淡淡的白灰,让水显得更黑。
我静默地看着那两条鳅鱼,足足有一分钟,然后颓然坐下。
接着,我听到老板娘对老板说:“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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