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守望

是天街小雨润如酥了么？或者应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了吧。

都说雨是江南的韵。说起雨，就应该想起那古老深重的小巷，想起那上了岁月的梧桐，想起那孓然独立的垂檐，又或是应该想起那长亭更短亭的古道，想起那曼妙耸立于河道上的廊桥……这一切的一切，若是失了雨的陪衬，那层深远镌刻的江南韵味倒真有几份黯然失色了。

我常在想，生在美丽的江南，即使不曾拥有水灵的容颜，也会试着去抽取属于江南女子的那份风韵，就如同路过雨巷，不忘停下脚步去仰望那一道道美丽的垂檐一样；就像一入梦就能勾勒清汤挂面的清秀容颜，长裙薄纱的装饰，其实只是为了能够更加迎合江南的这份柔美与阴凉一般。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在晴日晌午的梦里，就是在葡萄架下刚合上的那味沁人的书香里，或许还透点淡淡的野草香。

不落寞于一片山野的耐力，有时它的勇气是来自这里的风景。而这里的风景多少能留待人的，不论其他，雨则是少不了的了。我喜欢这里的雨，这里的雨不仅仅有着浙西南绿谷地带独有的清新甜美味道，更有着来自武夷山山脉的山雨沁心与山风清凉。每年的冬季一过，草木复苏成满山的绿色，这绿色映照下的小村，家家户户的土泥墙都带点绿色的味道了。若是再带着雨点的修饰，可谓真有一副“秀雨点村装，风笑扶泥墙。山饰有味道，全赖野草香。”的美图了。

有道是蒋捷那首让人吟咏不忘的《虞美人》曾这样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生活在山野的居民，倒是很少能有这样不同世俗的经历，大不过是“少年听雨天井旁，雨水打陶缸。壮年听雨石前坐，山烟云集，溪水拍堤坝。而今听雨屋檐下，华发沿鬓生。岁月匆匆皆是景，一帘檐边倾泻至璧涯。”

但凡我也成了守望的空巢老人，手捧着卷烟桶，搬一条树墩做成的板凳，坐在门前脱落的木漆香台下，一眼三角天空的寂寞，却还是有了雨水的陪伴，淅沥淅沥的声音并不是喧闹，而是一份心灵的慰藉。

开始期待五月的梅雨了，因为 五月的梅雨是最懂我的欢喜的，所以才会缠绵般的下个不停。伤心落寞时，我把它当成祭奠刚枯萎凋落不久的杜鹃花，或者祭奠人们逝去的青春；充满希冀时我把它当成孕育希望田野里的精灵，因为有了它，这片天空下的粮食瓜果才会得以健康成长；心情淡然宁静时，则把它当作是一份深居山野的艺术，独我一个人欣赏的艺术，独属我一个人的艺术。

然而，梅雨时节却不独属我一个人，我还算不上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这里真正的主人，可以是那些寂寞守空闺的空巢老人，可以是那些在城市化进程加快的大势之下仍旧坚守在故土的人。

在文科生的视野与感知里，安土重迁是一种千年精神传承的美，是一种落叶对于根的努力坚守。我捍卫这种坚守，但我不怀恨选择离去的人们，也不会耻笑投向城市怀抱的人们，因为我们谁都没有错。选择坚守，那是因为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在这片土地劳作过的活着的、或者逝去的，现在仍旧凭借骨灰占据一剖黄土的亲人。而选择离去，那是因为深爱着这片土地所孕育的那份生命，或者因爱而生恨，又或者暂时的离开只是为了更美好的归来，带着活着的、抑或死去的亲人的希冀。

所以，对于仍旧坚守在山野的村民而言，梅雨时节是一份对生命的守望，对收获的守望。而这份守望相比之于年节前对亲人归来的守望，对团聚的守望是有着同等重量的。当他们送一批人的离开后，便会开始选择在这片土地撒下一批希望的种子，而这批希望的种子，便是需要雨水的滋润的。

也正是伴着这梅雨时节的雨水，人们开始沉淀昨年的思念，开始筹备来年的希望，开始倾诉逝去的年华，开始辽想此去经年后是愈加寂寞的村落，还是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雨水当然可以是甘露，但雨水酝酿后的贪婪是可以下到三两个月的，雨水无论以什么姿态在轻捶敲打这片土地，那份缠绵于人心头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抑或是因为生活，抑或是因为思念，雨倾注于人心灵的，是不能用言语所诠释的东西。

画家喝醉酒了，可以横笔叱咤烟雨濛濛的山野雨景佳作；诗人看醉景了，可以出口吟咏“自在飞花轻如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佳句；农人最知时节雨，却是只能将再美好不过的雨景，化作一丝丝深切朴实的希望而已。

画家与诗人都不过是风景的看客，农人才是生活在风景里的人，而我曾在这样的风景里生活过，也曾离开过这样的风景，但我的心却从未离开过。就像这五月连绵不断的梅雨，有些在内心深处早早扎根的东西，不是换个环境，换个心态，换种生活方式就能淡忘的。它倾泻于心灵的，是那诉不完的眷恋，里边包括那份守望，你不听不看不回首还是会悲伤的守望。但是要想到守望终好过绝望，你的心也就荡开了雨窝，让它肆意的下到下一个季节也无所谓的那份心情了。

梅雨时节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