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清明
乡村四月,梨花风起正清明。古人那“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的诗句总搅得人心绪不宁。
碧空如洗,清晨阳光轻抚早春嫩柳,听着布谷的鸣叫,站立坟前,深昧阴阳两隔。祭奠之于生者,虔诚如朝圣,临近清明,内心隐隐难安。似乎蜕化为《祝福》中专听阿毛故事的善女人,不远百里,牵肠挂肚,只为那滚圆饱满的泪珠慢慢滑下,碎了一地,叹息几声,噼里啪啦的爆竹在坟山宣告着,寻得一丝心灵的慰藉与平衡;之于逝者:来与不来,烧与不烧,他们便躺在那里,不言不语。时间对哀伤的冲刷真会如此?
过年焚烧的衰草,已散布星点绿意,焦黑的四周凸显坟堆的冷寂。以前总习惯听奶奶絮叨,边烧边喊,随后是母亲边烧边哭,今日却只有我一人。不习惯说什么,陪他们坐一会该是最好的祭奠吧。
昨晚网友一句:第一次面对失去亲情的伤痛,如那深深扎入肌肤的木刺,总会在不经意间触碰,给我痛彻心扉的心悸之殇。读之潸然泪下。
无边的静寂让2003寒冬如在眼前,漫天的冷雨更显冬日的凄寒,突如其来的病变让大山般彪悍的汉子瞬间坍塌,化验单的血红蛋白指数急剧下降,父亲也从步履蹒跚到汤水淋湿都不知不觉。茫然的我,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下去,流星一闪便划进茫茫黑夜,惊悸的心阵阵抽搐。
面对步步紧逼的死神,想拉却无能为力,想躲又无可奈何。深夜五点却听到姐姐们撕心裂肺的哀嚎。
第二年春天,天和日暖,于我却凄神寒骨,对生的淡漠,让我沉溺哀伤无以自拔。
又是清明,行单影只的我又回到老家。踉踉跄跄迎出门的是年逾八旬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怆让她矮小的身躯形销骨立,满脸的皱纹使脸颊蹙缩得如同一枚干瘪的核桃,苍灰的脸庞似涂上了一抹淡烟。面对面看着她的衰老,让我不忍直视她的双眼,不敢去揣测那混浊却写满失去唯一孩子后不安和老无所依的惶恐眼神。
父亲的坟上,五彩的花圈杂乱堆放着,颜色淡了些许,一家人蹲在坟前,无言的啜泣,随即两个姐姐失声痛哭。轻揉着香火熏涩的双眼,任凭泪水肆意流淌,眼看着微黄的草纸焚化成灰,墨色的蝴蝶漫天乱舞,飞旋着散落在枯草丛中。
清明后,母亲恍惚中不慎摔伤,学校、医院、儿子、病人,我心力交瘁的忙碌着,似乎忘了忧伤,也忘了是年逾八旬,双眼模糊的奶奶,在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家。接到电话脑中似乎都听到大厦将倾的吱吱声。一回家,默默看着奶奶弓着伛偻的腰不停的忙碌着烧火、做饭、洗碗、喂猪,闲暇时还嘘寒问暖,抚慰着我的哀伤。
躺在老家床上,细数瓦缝渗下的点点星光,哀叹人世无常,默然惊醒:我们失去父亲,却忘了您也失去仅有的一个儿子,失去了人生唯一的依靠!然而却没听见你说什么,只是默默,默默承担着本不该属于你瘦弱双肩扛起的重担。多少次我都不敢直视你黑瘦的脸颊、苍灰的面容,多少次我都不敢去想颤颤巍巍的你还能在寒风之中行走多久?
林清玄曾说:“眼因流多泪水而愈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亦温厚。”而你却在2006年双眼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失明把你推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从此你拒绝出门,拒绝花钱,耳朵却出奇的敏锐,把自己锐变为一把日夜守护老家的锁。唯一接受的那串佛珠,你日夜不停的数着,在触摸中忘却人世间带给你的伤痛和折磨。每次回家看到你脸上泛起越来越浓的苍灰,全家人都隐隐预感,夏天将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季。
第二年清明,满山遍野的雨,疏一阵,紧一阵,天地一片昏暗。我们却蹲在坟前,艰难的焚化着大把大把的纸钱。忘不了孩子说天黑了怕鬼,姐夫说:“怕什么,你老太坚强了一辈子,善良了一辈子,牵挂了一辈子,有什么怕的呢?”
是啊,一辈子的坚强与善良,那是饱经多少磨难才修炼出来的温厚。每次遭遇坎坷唉声叹气时,经济吃紧发愁抱怨时,妻总说想想奶奶一生那么多的折磨,她抱怨过吗?给二十块钱的零用钱,笑得让人嫉妒,天下难有第二人。
逛菜场时,不讲价执拗的买走老太太的小菜;散步时,路遇步履蹒跚的老人,驻足良久,从消逝的背影中怅然若失……
附近的火炮不断响着,香纸的青烟满山飘散。无言的祈祷着:彼若安好,便是晴天。阴阳两隔又何妨,依旧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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