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学快毕业了,关灯之后我们几个躺在床上,一片寂静。
冷不丁的,二姐声音幽幽响起,你们听说了吗?大三两个学弟前两天下大雨触电身亡了。
呸呸呸,这大晚上的,吓不吓人。大姐连忙打断。
我也应和,能不能说点开心的!
宿舍里从来都沉默寡言的娟子发话了,这大学四年,咱们就一直这么单着,是不是你们谈恋爱藏着掖着啊。
老大说你可歇着吧,就属你长得最标志,我看贼喊捉贼。
我笑了,娟子你速速招供。
二姐说,小四你嫌疑才最大。
我惊了,我长得还不够安全?
老大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瞎。
娟子小心翼翼,欢欢,你有喜欢的人吧?
女生宿舍里最反复出现的话题:
你有喜欢的人吗?
大学四年,我都连忙摆手,妹妹我长得这么安全,男生对我来说都是高攀,不过我喜欢的人还是用手指都数不过来:胡歌、刘昊然、杨洋、千玺弟弟......
也许是夜太黑,氛围太好,也许是快要毕业,感情更容易脆弱。这一次,我没再回避。
我坐起身,头靠着墙,声音不自觉有点涩,大概有吧,好像还挺喜欢的,应该算是喜欢吧。
老大吆喝道,小二!前年双十一抢的二锅头该拿出来壮胆了。
02
认识吴纵的那一年并不平静。我能毫无芥蒂提及的只有一个场景:我恐惧地躲在妈妈的怀里,用余光扫着围在我哥病床前的陌生面孔。
我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对吴纵有了印象。他留着小平头,整整齐齐仿佛从来不必修剪,一笑起来,双眼皮的褶皱加深,长长的睫毛似在颤动。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时,我能看见他色素很淡的嘴唇下隐藏的八颗牙齿。
他离我一直很远,我坐第一排,他坐第五排,我坐教室最右角,他坐教室最左角。那时候我的眼睛没近视,可以把他看得很清晰。我看过他站起来面红耳赤指出老师的错误,看过他回答不出来红着脸低着头。
那是我们彼此不相识的时光。
不相识等同于“0”。
“0”就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六年级上学期快结束,他做了我的前桌,我们之间的一切再无法用“0”概括完毕。
换位置时,他转过头,尤欢,以后我罩你!
我噗的笑出声。
我们一起挂过黑板,他偷偷在黑板上帮我写答案。
他问我数学题,他一点就通,我越说越乱。
我嘲笑他,自己的名字写倒插笔。
他笑我放学一个人回家都流眼泪,真是爱哭鬼!
那时候我们数着日子,
时间太慢,放学还早,等到看动画片还要好久。
我们从不会为离别做好任何准备。因为我们迷信现在就是永恒。
03
课间总是很闹腾,女孩们要去跳皮筋,男孩们要去打圆卡。而我要把手塞到桌洞里,偷偷摸摸掏出我的火柴盒。
第一次看见我划火柴,吴纵以为我反社会,烧教室证明反动能力。嗖的一下,我手里火柴到了他手里。我跟他解释半天,他才接受我的诡异。
我不爱那燃起的火光,我只喜欢捏火心。靠近灼热的温度,却又不被灼伤,让我心里有点得意。
每次看见我这样,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卖火柴的小女孩太不敬业。
村里教学条件简陋,每天语文数学轮流上,偶尔上个体育。
我们做了前后桌不久,班主任通知即将多一门英语课,没过几天班级里多了一位英语老师。
新来的英语老师很漂亮,叫齐悦。她教我们读她的英文名。
sunny,sunny,sunny!
她说她名字里有个悦,代表开心,sunny也是开心。
我一琢磨,我叫欢,欢也是sunny。
一下课我就拿笔尖戳他,他皱着眉回头,我兴冲冲告诉他,我也要叫sunny。
他说,哟,卖火柴的小珊妮!
你才是卖火柴的,你全家都卖火柴!
他呵呵一笑,我姓吴,说不定千百年前我是吴王夫差嘞。
我眼泪差点掉下来,凭什么他是国王,我只能卖火柴。
04
从那以后他就自称吴王夫差。
小珊妮,橡皮借给吴王用一下。
小珊妮,吴王衣服该你洗洗了。
小珊妮,你又算错题,吴王教......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洗衣服?
你是小媳妇。
我拿着笔,作势要戳他:给你机会重说。
哎,你还戳?我校服被你画的全是圆珠笔!
离我座位远点!
我实在气不过,我非得捉弄他不可。
上课时,我在他后背贴上纸条,吴纵是头猪^(* ̄(oo) ̄)^。
动作很轻,生怕被发现,我拿笔戳了他一下以作掩护。
他微微转过头瞪我:卖火柴的,你又戳我!
再叫我卖火柴的,我戳死你。
齐悦老师朝我们这扔了根粉笔。
我俩立马老实了。
他似乎是尿急,铃刚响,老师还没迈出教室门槛,他就冲出了教室。
背上的纸条粘得很牢。
我没忍住,在座位上笑岔了气。
没多久,他脸色铁青地拿着纸条回来了。
他说:上个厕所,一大群人叫我名字骂我,我说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认识我,还是臭名远扬。
他恶狠狠向我喊,尤欢,我和你没完!
吴纵上学晚,9岁的时候,他的年迈的奶奶才到学校问入学条件。那时候上学期已经过了一半。
他还和我说他出生在大年初一,所以比我大了接近三岁。
15岁的他已经很高了,坐得笔直,黑板给我挡得那是一个严实。我拿笔尖戳他,他也不为所动。大半节课我连黑板都没看见,气得我踢了他的板凳。
“报告老师,尤欢拿笔戳我,刚还踢我板凳。”
“尤欢,站起来!下节课也给我站着上!”
05
放学后,我垂头丧气。
算他良心未泯,他说:对不起,害你被老师罚站了,我请你去我家看《巴啦啦小魔仙》。
我哼了一声,背上书包就跟他走。
一路上他和我说了很多好话,我也只是翻白眼。
直到在电视里看见游乐王子戏弄小蓝,我才和他一起肆无忌惮地大笑。
哎,尤欢,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尤乐?
我愣了,猜的可真准啊......
我很激动:游乐是王子,我是他妹,也算是公主了。
他在那嘀咕了什么,我没接话。
意识到场面有点尴尬,我又张口胡诌,“那你呢?是不是有个姐叫吴影,恰好凑无影无踪呢!”
他淡淡地说,你猜对了一半。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结了一层霜。
我还没细想,他拿个打火机在我面前晃了晃,呐,送你!以后别划拉火柴了,吴王送你打火机。
我摁了一下,火苗窜起。
火光不再短暂到一根火柴燃尽,可卖火柴的小女孩拥有的温暖还是达不到永远。
我掐灭了火心。
吴纵唉声叹气,你这不敬业的毛病看来改不了了。
我说,吴医生以后就靠你了。
他走的那天,我望着他的座位发呆。
班主任说,吴纵被爸妈接到南京了。
我好想打个电话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他竟然连个号码都没留给我。
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总渴望长大,是因为小孩总是对所有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们断了联系。
06
没有他的初中三年是几乎空白。最浓墨重彩的是和同桌齐琦深刻的革命友谊,还有那一片绿灯的成绩。
我中考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同桌齐琦也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但我们不在一个高中。荟英中学和济才中学争了数十年的第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中开学那天,齐琦说:
我爸有车,宝马的。
赶快到富二代的怀里来。
我乐乐呵呵地答应了。
我可没坐过宝马车呀!
假小子齐琦把头发剪得跟个真小子。
她握着我的手:小爷以后再也没法罩你了。
情到深处,她给了我大大的拥抱,紧得我喘不过来气。
我说:学校大门口,你长得这么爷们,快点松开!
她说,怕什么,这是我学校大门口,你的名节败坏不了。
最后她还是依依不舍地放开,又和他爸说,爸,你可得把我爱的女孩安全送到学校!
她和我说,欢儿,再见。
我说,亲爱的,拜拜。
正准备上车,迎面走过来一张脸,我只能看得见他的脸。
呦,这不是尤欢!
吴纵,三年没见,你怎么没长个啊。
他给了我一个白眼,你长到一米五了吗?还敢嘲笑我?
要不咱们凑一对吧,我看我们很是般配!
他脸上泛起红晕,但表情严肃起来,别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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