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
我以为我正当年轻，可忘记了你正在变老
昨天上午十一点多，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我换工作了……”
一句话出口，那边就传来一千五百多公里外爸爸的火气。
“你辞职的时候不跟我说，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辞职也没事儿，为什么不找个跟你专业相关的工作？哪怕有一点儿关联呢！”
“别老以为你年轻，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你想想，你现在从0开始，能跟人家从20开始，从40开始，从60开始……的人比吗！”
“你精力全花在工作上了，你以后还得找男朋友，还得结婚……”
……
男朋友，结婚。
几乎成了爸爸的心病。
我知道是因为有个叔叔的两个女儿二十七、八了还没男朋友，那个叔叔着急上火。所以爸爸也跟着着急上火了。
总是以为自己还年轻，大学还没彻底毕业，急什么呢？
可是忘了，爸爸正在慢慢变老。
可即使是爸爸电话里冲我“吼”的那一刻，我还没有意识到。
我还在想着为自己争辩的说辞，爸爸急匆匆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我有事儿得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挂了电话。
从上大学起，爸爸几乎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就算我打给他，时间超过两分钟的次数少之又少。总是没说几句，爸爸就急着挂电话了。有时我这边还说着话，他那边已经断线了。
自从我离开校园来到上海，爸爸就开始主动给我打电话。时间依然不长，超过五分钟的情况几乎没有，基本都是问我的工作情况。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粗心的人。但我心里清楚他是“不太放感情”。
下午，我和同事去了KTV。
刚唱了两首歌，爸爸的电话来了。
我知道他又要跟我讨论工作的问题，心里琢磨着说辞。
没料，电话一通，那头传来爸爸平静低沉的声音。“觉得坚持不住了就回来吧……”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说，“我不回去，回去就输了！”
可是，我说，“好，我再试试，不行就回去。”
整个通话，从接通到挂断，一共43秒。
我想起过去和爸爸的争吵、辩论。
我要离开家乡去南昌上大学的时候，我半夜写小说到十二点的时候，我要离开校园孤身去上海的时候……
每一次争吵爸爸都能说的我涕泪横流。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是对的，可就是情不自禁的委屈。
然而每一次争论的结果是，我去了南昌，我写完了小说，我来到了上海……
回到KTV里的喧闹，却找不回之前的轻松和兴奋了。
我是又一次赢了爸爸吗？
可为什么心里一点儿都不快乐？
我突然明白，我长大了，爸爸老了。他知道他已经无法给我做主，他已经对我的决定无可奈何了。
我的翅膀硬了，他再也拴不住我。我想飞，那个小小的县城不是我的天空。
可是，输了心痛。赢了，心碎。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担忧，可我还是得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唱完KTV，见了个朋友，聊到八点半就回家了。
昨天周六。
爸爸每个周六都不在家。我每个周六都会给妈妈打电话。
到家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想着换工作的事儿怎么也得跟她说一声。想着妈妈一向比爸爸大气开阔，应该能理解的……
电话接通，跟妈妈拉拉家常，问问她家里的情况。
突然，我话锋一转，说，“妈，我换工作了！”
感觉电话那头儿妈妈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她幽幽的语气重复了一声，“换工作了……”
缓了缓，询问的语气即刻传来，“换的什么工作？离你住的地方远吗？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上班得用多长时间啊？工资多少？”
我一一回答。
“这个工作跟你专业没关系吧？”
“一个小时的路程，应该不算远吧？”
“九点上班，那不是得六点多就起床了？”
“工资好像跟原来差不多吧？”
一个个问句里让我更深刻的体会到妈妈常说的那句，“你离我们这么远，我们也帮不到你什么……”
我安慰她，“没事儿，别想得那么复杂，现在大学生不找本专业工作的很多的……”
“一个小时在上海算短的啦……”
“不用那么早，七点起来就行，还能吃个早饭……”
“因为我现在算实习，从头开始，所以工资不高。不过拿了毕业证可以申请提前转正的……”
妈妈说，反正我们也帮不到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不行就让你爸给你在北京找个工作……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
妈妈是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说行。
我说，我再试试，如果不行，我就回北京。
这个电话打了十二分五十三秒。
妈妈说“挂了啊”之后，我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想盯着通话屏幕等着她先挂。
就在手机从耳边到眼前的那一刹那，听筒里传来妈妈清晰的一声长叹，然后跟着幽幽的一句，“又换工作了……”
我突然很想哭。我真的很想哭。
从十八岁独立离家到现在大学即将彻底毕业，妈妈从来没说过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之类的话。
她总说，“我希望你们多去外面看看，我不愿意把你们都栓在我身边……”
她总说，“在家里待着能有什么出息！你不出门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她总说，“女孩子不要那么早结婚，一结婚就得围着锅台孩子转，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后来，慢慢的，她开始说，“孩子长的越大，就离我们越来越远！”
她开始说，“我和你爸这么拼命挣钱不就是为了你们仨吗？我们还有谁啊！”
她开始说，“坚持不了就回家，让你爸给你在北京找个工作！”
妈妈。我一直以为她是豁达的，是爽朗的。她不像爸爸那么保守，她了解我们……
可是电话里那声叹息传来，我才恍然大悟。
不是不担忧，只是未曾说出口。
长久以来妈妈的鼓励一直是我往前走的动力，可是现在，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难怪子曾曰，父母在，勿远游。
这句话，我现在才明白。
薄皮大馅儿的韭菜鸡蛋饺子，飘的是家的味道
五一回家三天。四月三十号晚上，早晨五点起床的爸妈去北京送货，顺便接我回家。路上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吃韭菜鸡蛋饺子吧，一年没吃了……
没想到那天晚上忙到快八点。回家路上我说算了，这么晚了，随便吃点什么得了！妈妈说，干嘛算了，晚了也得吃饭啊，包饺子又不麻烦！
其实我知道包饺子很麻烦，其实我知道你们很累，其实我知道你们一定记得我们姐仨儿从小就爱吃韭菜鸡蛋的饺子……
所以你们说不麻烦，所以你们说三个人的饺子好包，所以咱们工厂的院子里每年都会有一畦碧绿……
那天包饺子的时候，我跟妈说，“我平时都是买速冻饺子的，从来没有吃过韭菜鸡蛋的……”
妈妈不假思索的问，“为什么？”
我说，我觉得只有家里的韭菜鸡蛋馅儿饺子才是真的韭菜鸡蛋馅儿饺子……
妈妈本该接话，可是她沉默了。
我四号走。五月三号，快到晚上了，妈妈问晚上吃什么，爸说，吃饺子吧！
妈妈哭笑不得，“又吃饺子！敢情不用你包！”
爸说，“我跟你们一块儿包！上次我没吃够……”
晚上，爸爸当然并没有跟我们一块儿包。
只是，他偷偷在我耳边说了句，“其实我是觉得上次你没吃够……”
我确实从来不在外面吃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妈妈包的饺子皮薄馅儿大，自家的韭菜碧绿，自家的鸡蛋金黄，让我觉得外面的饺子根本都不配叫饺子……
其实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
有很多事我都没有跟你们说，也有很多事我只是酌情说的。
比如五一回家我还跟爸爸说过完假期可能会考虑换工作了，比如昨天电话里我跟他说我找到新工作前刚刚辞职……其实我已经虚无缥缈的当了快一个月的“无业游民”了。
比如我跟妈妈说我晚上六点下班，跟原来一样，一个小时就到家了，其实在不加班的情况下，每天七点下班到家九点就不错了。
比如我跟妈妈说我拿了毕业证就能申请提前转正，其实我心里明白这还是要靠拼命的工作和ideas来换。
……
我没敢跟他们说当初爸爸要给我钱买电脑我说没必要，其实到上海后我就信用卡分期买了。
我也没敢跟他们说我差点误入传销组织，还被人家坑了五百块钱。
我更没敢说我连信用卡里的额度都已经捉襟见肘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
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挫折和磨难，我都得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因为选择了，不能后退了。
他们，会是我远在天边时永远的牵挂，会是我近在眼前时一生的依靠。
无论以后的路走向何方，都是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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