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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不属于这里。从她一来这里我就知道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她不像一般人那么的容易和这个世界接轨,她的孤岛中带着高傲,带着敏感,同时却也容不下与这个世俗的妥协。她的孤岛不似我的孤岛,我的虽然也无法与这个世界很好的链接,却也能够容得下一些妥协,那是一种带着些许卑微与不自信的孤岛世界。最重要的是,来到沙市显然不是她想来的,而更像是她想逃离某个地方而做的不得已的选择。
刚来沙市不久,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她的双手生满了湿疹,一个个的小泡布满其上,双手烂得如同蜂窝一般,她在电话那头苦恼的跟我倾诉着。
“别急,我这个周末我去找你!”
“恩!”她听了之后温柔地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住的地方。说实在的,她住的地方非常狭小,那是一个由地下室改造而成的单间。美其名曰一室一厅,有厨有卫,其实就只是一个地下储藏室而已。虽然用隔板把小小的地下室隔成了一个卧室和小厅,里面厨房与洗手间都有,然而终归还是太过于狭窄,狭小的空间始终还是令人阴抑难受。我问起她为何要租在这里的时候她说,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跟她人一起合租,然而她不喜欢和人合租的感觉,她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所以就还是自己租下了这里,尽管环境不是那么好。
我敲了敲那张矮小的铁门,她开门,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开门后,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怎么样了?”我将水果放下,安慰地问道。
“还是老样子,治疗花了好几千了,一点也不见好,假也请了不少了,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哦!”她依旧噘着嘴,直直望着她的双手。
“要不我明天再陪你换家医院去看看吧!”
“不去,我不想再去那些医院,我们公司所定点的医保医院没一个好医院,那里的医生只会想怎么从患者这里多弄钱,我不去了。”她赌气般地说道。
“那不去医院怎么行,你的手还是这样!”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了。”她仿佛一个小孩子一样撒着娇。
“实在不行,就先回趟家休养一下吧,家里多少还是会有个照应。”
“回家?”她突然冷冷地说道:“几千公里的路程说回就回啊?再说我打算要一辈子赖着我的父母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道,不再言语。
然后,这段狭小的空间陷入一片巨大的沉默之中。她似乎在这片沉默中思索着什么,“要不明天你陪我去趟娄市吧!”
“为何要去娄市?”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以一副可怜的眼神望着我。
我点头答应。
原来,她去娄市去找了一位老医生看她的手,她说去年她的手犯病的时候就是这位老医生治好的。老医生的小小诊所开在一个老巷子里,如若不注意,我想或许从巷子经过都不会被发现。一张小小的白色招牌,上面写着‘吴建民诊所’,估计那医生的名字就是那个小诊所牌子上所写的名字罢!漆得暗绿的铁门,她和我到达那里时,老头儿正坐暗红色桌子后边的安乐椅上悠闲的看着报纸。
看到有人进去,他扶了扶他的老花镜坐了起来,看到我们之好立马笑了起来。老头看起来很和蔼,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披着个白大褂,带着个老花镜,有些老态龙钟了,然而气色看起来却依旧很不错。
“妹子,是你呀!好久不见啦!”他看到我们进去,笑呵呵地问道。我看到寒笑仿佛不像是在看医生,而更象是看望一个许久未见的长辈。
“好久不见啦!吴医生。”她亦问候道。
“怎么样?沙市那边怎么样,那里可是大城市哦,比娄市可要气派多了吧!”
“还好啦!”她快速的坐在了老医生旁边的小凳子上,然后亲切同他交谈起来,俨然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我提着她的包,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她是来看医生还是看望这位老人。
“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吧?”寒暄之后,老医生才看着我问道。
我只是微微一笑,不便言语。
她亦不再言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微红。
老人也就不再询问了。老人招呼我坐下之后,便又和继续和她聊了起来。从他们的聊天言语中,我大概了解道,她以前在娄市上班的时候每天都要经过这里,所以自然而然的与老人很熟了。
不久,经过稍稍的一翻问诊之后,老人对她说道,“应该和去年一样,你这就是湿疹,就是体内有毒。只是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一些,不过没事,不要多想,我给你开几副药就好了,外敷内服,保证很快就会好的,就会又有一双漂亮的小手咯。”老人乐观地开导她,依旧是一脸慈祥的表情。
问及诊费时,老人戴上了老花镜,拿出一个古老的算盘,在一阵敲算之后才缓缓的抬起头,“连药一起总共三十块钱。”
我惊讶的望着一堆的草药,总共才三十元,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接过那一大堆的药,将其递给我。我接过,虽然看起来一大堆,却也很轻。
“讲真的,丫头,自从你离开娄市之后我还真的觉得这里寂静了不少。”
“我只是每天上班正好经过这里,再说,我也非常感谢你帮忙治好了我的手呀!”
“哦,真的,去年和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父亲吧,好像自从那次和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现在还好吧!”
“呃...还好!”她听到老人话的时候,仿佛一惊,而她的眼神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
拿好药之后,我们离开。接着,她又一如既往地开始沉默了,只是一直默默地低着头。
“怎么,你的父亲也在娄市么?”
“什么?我的父亲?”她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刚刚那位老人说的呀,去年和你一起来看病的那个人呀!是住在你姐家么?”
“请你不要自作主张的乱想好不?”她突然没好气地说道。
看到她突然而至的情绪,我一下子又变得不知所措了。从诊所出来后,她一路走得飞快,似乎恨不得马上离开娄市。坐在回沙市的大巴时,她带上了耳塞,然后便是一路直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而坐在她旁边的我俨然又处在了完全成了一个不可见之物。我不知道刚刚那句话又是哪里又动了她心里的那根敏感的弦,她的内心的世界永远是一个未知的谜,永远都是那么阴晴不定,我始终不知道她的下一刻会去做什么,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身边呆着。
回到沙市的时候天色已然暗淡下来,江边已经飞起了诸多的孔明灯,烟火时间早已过。我们伫立在大桥上,烟花散去,剩下一片冷清。江边依旧有不少的恋人,他们一起许下心愿,放飞孔明灯之后,便在昏晕的灯光下在拥抱着,在亲吻起来,远处的城市灯火点缀着夜空,衬托着江中的孤岛。桥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由繁华的河东回到相对来说安静一些的河西居民区。
那晚,她就这么直直的望着江面发呆,一言不发。许久,她跟突然转过身跟我说,“刚刚是我的情绪不对了,因为想起一些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
于是我们两个沿着桥中央的天桥朝那座孤岛走去。一对对往回走的行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们,泱泱人群中唯独我们两个朝着孤岛的向走去。
在岛边的绿化带坐下来之后,她依旧一言不发。直直的望着江面,似乎又开始陷入到那个沉默的寒笑了,又回到了娄市时的那个寒笑了。
人群散去后,偌大的岛屿俨然成了一座孤城。除了一些工作人员之外,剩下的就是树木和房屋的幽影以及烟火过后满地的纸屑和淡淡的烟硝的味道。一些年轻的人还依旧在孤岛对面的岸边放着孔明灯,一盏盏的孔明灯升起,在夜空中倒也还壮观。盏盏孔明灯,犹如漂浮在空中的一座座的小屋,里面透射出红红的烛火。很快,孔明灯便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中。
“据说每一盏孔明灯都有一个愿望,它会带着那个愿望飘到天宫,飘到神仙那里,那样人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了。”她望着夜空中漂浮着的点点灯火幽幽地说道。
“可现实是它却终归还是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就好比同我们刚入这个社会时都带着自己的梦想一样,可时间一久,它就如同这孔明灯一样,终归还是会离我们渐行渐远。”我想起了自己曾几何时的写作梦想,不禁感慨道。
“也许吧。”
随着夜晚的加深,附近零散的几对的小情侣也耐不过越来越深的寒冷,不知什么时候亦悄悄的离开。清冷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几朵彩云孤零零追随着,漫天的星子在清寒的初冬格外的清朗,不过那几朵孤零零的彩云似乎永远赶不上月亮的速度,很快便被抛弃到月亮的后边,漂浮于星子之下;江水映衬着两岸的灯火,在寂静的夜里敲打着岸堤,时不时传来哗哗的声响,江岸的两边繁华满地,灯火在两岸延伸至很远很远,一如这里的繁华。
“突然想起来涟水河了。”她双手撑着草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嗯咯,也是两岸的繁华!”
“只是终归没有这里的繁华。”
“唔...”
“不过这些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繁华的本质终归还是要趋向安静的。”
“理解!”我应和道。
“哇,今晚的月亮真明亮。”突然,她仰望着天空有些夸张说道,犹如一个小孩子第一次看到月亮时那般的惊讶。
“唔,是呀!”我亦抬头望着。
“可是我的故乡的月亮更加明亮哦。”她侧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当然,故乡总是美好的。”
“可是,不骗你哟,我的家乡月亮真的比这里的月亮要清澈明亮哦!”
“嗯”
“唉,其实,那里也算不上我的家乡罢!”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突然,她望着远方柔柔的说道,“我想回家了!”
“想回就回吧,想好了就回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回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怎么会?想出来还是可以照样出来嘛!”我安慰道。
“唉,有些事情你还不了解。”
我不再言语,确实,我们虽然已经比较熟悉,但是对于彼此真正的却还不是很了解,我不知道她的家乡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的父母,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娄市的姐姐,而对于她,她那种忽明忽暗的心情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就如同今天,自从娄市回来之后,我就感觉到她的世界已经开始不可捉摸了。
忽然间,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安静中,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一般,而我,只知道此刻有一个童话里一般的美人儿坐在我的旁边,她很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不知何时,她却开始幽幽的抽噎起来,“有时候我不知我为何来要来到这里,我也不知我为何要离家从小长大的地方来到这座城市里生活,我不知我为什么要离开娄市,但是我必须又要离开,可我又似乎没有地方可去了呀!在这里,我除了姐姐再也没有亲人了,也不想再去找其他的亲人了。”
她双手抱着膝,下颚托在膝盖上,哭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我轻轻地托起她的脸,毫无打扮的脸上挂上了两道泪痕,纯澈的眼睛,散发出淡雅却又寂寞的眼神;圆圆的脸上挂满了哀伤;冷冷的江风吹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那一刻,她的脸庞就这样在月光下淡淡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晚上,那张脸,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脸庞。
那晚的江面格外的美丽,我想有些东西似乎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心里的防护墙似乎开始出现漏洞了...
自从那晚之后,我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开始有了变化。上班的时候只要有空闲停下来,我的脑袋里便会浮现那张美丽的脸庞,人也似乎也跟着飘到了江边。有时,在下班之后我也会尝试着约她出来,然而她却似乎不太乐意,她总是不是在加班就是没空,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她才会勉强的答应和我见面。我慢慢地意识到,她似乎又在开始逃避着什么,又开始沉浸在她的孤岛之中了。
“我想见你!”终归,她几次拒绝见我之后,不懂如何婉转表达的我耐不住思念直接跟她说道。
她在电话里沉默着。
“我想见你!”我重复道。
许久,那边终于传来了答复,“对不起,我想我还有些没有准备好,似乎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了,我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为什么?”我有些急躁地问道。
“原因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平淡的说着。
“可为什么我就不能见面了吗?”我的情绪有些歇斯底起来。
“你这种行为我很不喜欢。”她冷冷地回答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终归,我急急地压抑住自己的急躁的心里,缓和的问道。
“我想等我觉得可以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你。”
“那我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找你。”我终于沉不住气了。
“千万不要,否则我会永远不再理你,并且我也要换地方了。”她在那头冷静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随着她的电话挂断,我的脑袋仿佛一下子空洞起来,人仿佛突然一下子由天堂掉进了地狱之中。缓过神来之后,我站在阳台前,心里静静地思忖了许久,感情一向滞后的我情绪终归还是爆发了出来。
我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毫无感觉的抽着,然后再望着窗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车流发呆,抖抖索索的手依旧不停的抽着。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连着抽了四五根的时候,才感觉到那种黑暗无光的世界中回归到现实里,情绪才算是稍稍地稳定下来了,然而心里依旧还是感觉焦灼难受起来。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要给自己能够思考的空间。
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思考着她的话,她并没有说完全的断绝,而只是说暂时的不见面。那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可是又似乎没有机会。在这样反复纠结的思考中,理性的思考又开始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紊乱起来了。人,最难忍受的就是在这种看似有希望,实则又有些飘渺的灰色地带中煎熬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想始终在这两种可能性之间纠缠着,脑袋跟要炸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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