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取轮胎,库房毗邻铁道。用没人高的铁网断隔。一列货运车轰轰隆隆地驶过,我也感觉到了,通过地皮给我带来起起伏伏的震颤。那节节黑色的车皮组成的一字长蛇,也如攒列在眼前的联排库房。举目所望,高楼筑起了层层叠叠的障幕,像犬牙森然的垛墙,饕餮无厌地造就了巨大的围城。我挚诚的心有种烧灼的疼痛,像无数次买醉后,肝肠就要受到殃及池鱼的非人折磨。但也不得不叹羡这可以夸耀的丰功,会成为非文化遗产传留下去。还好,天空暂且未被染指,否则,同样会让它皮毛不存。
来得不凑巧,库门横着一道大锁,仓管员不知云踪。可惜,没有一个童子用来打听。我只好唤醒我沉睡已久的耐心,围着那台我开来的轻型灰色货车划地为牢。脚下是硌硌楞楞的灰黄色泥地,还散落着许多带着斑斑点点痣黑的石灰渣子。长的真不漂亮,难怪我给你白眼。这么丑,还有心情出来。这话不该说,怕激起层浪般的非议。起风了,风裹挟着灰尘纸屑像迅急飞扬的螺旋舞。我也瑟缩起身躯,好抵御这不请自来的侵袭。这时,我才注意天灰蒙蒙的没有一块流云。这与我儿时看到的不一样。虽然过去的时间很长远了,可还能清晰复现那个无忧无虑少年的样子。他面朝苍穹,仰卧在高高的柴禾垛上,原木割下的边边角角码得平平整整,舒舒服服的跟躺在席坑上没有区别。他舒展双臂,张开双手,这是一种脱脱洒洒的心情满蓄后,就会往外溢散的自自然然的动作。指肚踫到了纤纤细细的毛刺,不用去看,那是一块长条松木的外皮,他的鼻子不会跟他撒谎。不用丈量,他与房顶已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只需从从容容地斜瞄过去,就能看到家家户户尖尖斜斜的红黄色屋脊。长空,瓦蓝瓦蓝的颜色把他包裹的丝丝入扣。开始,感觉是画师在肆意妄为地泼泼洒洒颜料。这种蓝色的涂鸦看的痴痴呆呆久了,仿佛是浸润在一片幽幽邃邃的蔚蓝深海中,舌尖的津液也好像有湿湿咸咸的味道,在齿槽的缝隙间涩涩爽爽地流转。四周好静,静的能听到蚁虫蠕动着身躯,用小牙嗑落木屑的窸窸窣窣。那时,白白净净的云姑娘也没害羞地躲进绣房。没有看到她的嘴唇动一下,却分明听到了轻轻柔柔的话语入耳,还夹着丝丝缕缕清芬醉人的香气。他使不出解数来招架,像一首缠缠绵绵的琴曲泻进心扉,也像刚刚抽了芽的鲜柳轻拂着脸颊。那一刻,他完全被迷住了,这从那深情似潭的眼神就可洞悉一切。他看到张着翅在上空不远处掠过的禽鸟,那是两只球球绒绒,焕发着青春气息的麻雀儿,甚至能看到骨骨碌碌的小眼睛投来狐疑的一瞥。他想,为何生不出缀着羽毛的翅膀,飞上飘飘渺渺的天空,踩着奇奇怪怪的云朵,把天地间的一切都纳入眼底,那见识像幻灯片闪闪烁烁地奔涌而来。能看到无数条蜿蜿蜒蜓的长河,无数座巍巍峨峨的山峰,还有翠翠绿绿的平野田畴。扬蹄甩鬃的枣红马在撒欢,骨骼硕壮的大黄牛在啃草,就连房檐下做窝的紫燕也娇娇滴滴地欢歌。那是少年坦坦荡荡的遐想,心就在萌生想法的刹那颤抖了起来。他不清楚,是他的心间长出了澄澄澈澈的眼睛,还是绽放出水水灵灵透视万物的花蕾。他完全被迷惑了,但也完全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这一切。那是浑身散发出来的,像晨露一样纯纯净净的无邪。这无邪不是费尽心思加工出来的,是从小,母亲喁喁细语给他讲美丽如画的绿野仙踪,是那个平凡温和、知足而乐的家恩赐给他的。如果这个世界上能有一种管理时间的冰块,他希望把这一段影影绰绰的时光冻僵,放在眼前,越久越好。
想着想着,我竟有些要泪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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