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先生,家里的人现在都不愿和我说话了,直到今天早上,老伴嫌我一直在她耳边唠叨,才给了您的电话。
您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来找您,完全是因为老伴说您算的准,看人也看的清,所以我才来找您聊聊天。我感觉这几十年的人生,就像被困在一团迷雾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要说起缘由,还得归结于我最近老是做的同一个梦。
我老是会梦到一个人,他不是我最想见的那个人,我只是跟他有过交情,他勉强只称得上我一个朋友,我没有朋友,就连这唯一的一个朋友或许也只是我一厢情愿。
不瞒您说,我曾经在监狱了待了几年,后来因为劳动改造的好再加上是过失杀人,就提前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我刚进去的时候才十七岁,对,就是十七岁,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 离我的成年还有十天,也是那天,我听见父亲趴在我的耳朵旁跟我说对不起,我从没听过父亲说这句话,印象里他总是带点大男子主义的,不认错,不悔改。
先生,你说是不是天下的父亲都这样?您的父亲也是这样吗?
因为我年纪小,身上又背着杀人的罪名,所以刚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很不待见我,只有一个人愿意跟我亲近,就是他,他说他也是因为杀人进来的,我问他杀了谁?他看了我一眼,说一个男人,一个抢了我老婆的男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有些附和的说,我也杀了人。
我对他说了谎,其实我从来没杀过人,我连杀只鸡都不敢,又怎么会杀人呢?这是我的心里话,可我没跟他说,这是我的秘密,是我答应父亲要保守下去的一个秘密。即使对父亲心有怨恨,可作为一个男子汉,我也知道做出承诺后就意味着什么。
在监狱里数不尽的黑夜中,我没有一次不想到陈大麻子的样子,他握住父亲的手,不住的点头,跟父亲交谈的期间,再抽出目光看我几眼,他的意思好像在说,就是他啊!太好了!在那样一个场景中,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好像我的妥协只是一场交易。
先生,那个年代还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没有秩序,没有规则,善恶之间的界限也跟着模糊不清,父亲担负一家人的命运,做出的决定应该也是身不由己。
先生,您竟然问我快乐吗?您怎么会认为一个在监狱里生活的孩子会快乐呢?也许有这样的人存在,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那时候我唯一开心的事情,就是父亲经常来看我,他告诉我家里盖了新房子,姐姐考上了高中,爷爷在医院里终究没能熬过去,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抓住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只说快了快了。
父亲的谎话就这样说了九年。
先生,我出来的时候都二十六岁了,您问我恨不恨父亲,说实话,我是有点怀恨在心的,不过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他们统统觉得父亲的做法理所应当,在那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环境中,父亲 选择把我推出去是对的,他是一个好儿子,父亲的葬礼上,所有人都这么说。
您误会了,我不是要荣誉,不是要夸奖,我已经到了半个身子入土的年纪,对这些东西早已不在乎了。
您跟我一起跑偏了,先生。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他才真正的告诉我,他杀了两个人,另一个人是他的妻子。我问他,你还能出去吗?他摇摇头,说不能。那个夜晚,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我离开的那天早上,他也没有来送我。
后来就听说他死了,死的时候很惨烈,子弹穿过脑门,脑子被打的粉碎。在梦里边,他就站在路的一侧,我在对面怎么唤他,他都不应我,眼神呆滞,一动不动,穿着我第一次见他的衣服,他瘦了,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没有眼泪。
我走不近他,只能站在对面大声的冲他喊,问他有没有捡到我给他烧的那些马啊,驴啊,黑白电视机啊,他死前还没见过手机,我怕他见了,不知道怎么用,就没烧给他。我想告诉他这些,告诉他我做的一切,告诉他我还想着他。
可是他真的听不见。
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四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明知道我们只要站出来,总能找到退路,可到底,我们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我是如此,父亲也是如此,我们都被那个时代的一切蒙蔽了。
我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活到现在,我也什么都没做成。
先生,您别劝我,也别说我活着就是贡献,说实话,我今年六十多岁了,儿孙满堂,别人看上去是幸幸福福的一家人,可那是他们,我在出狱后的三十多年里从来没真正的感觉幸福过。我只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直到今天,在我和您坐着的这一刹那,那个人还依旧完好无损的在这个世上活着。
我明白您说的道理,放下过去,要看向未来。先生,我试过不去想起当年,甚至还从那个地方搬走了,跟过去有关的人,我都断了联系,可是,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我都以为自己还活在过去里。
二
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从来没对别人提起过,先生您是第一个。
那个四十几年前的下午,父亲抽着烟斗,两只脚踩在门槛上,身体下蹲,每隔一会儿,就要在门槛上磕磕烟灰,叹叹气。
就在隔天,他签下了一张协议书,协议书上写的是我家要永久的让出那一尺的间隔,我相信父亲写下名字的那一刻比他任何时候都要屈辱,他是抗争过的,可是没办法,在恶势力的权利下,他不得不投降。父亲经常教育我,人要正直,不能被任何东西压倒,可在那个夏天,他推倒了一切,他带领着全家人在权利下开始了卑躬屈膝而又漫长的生涯。
三个月前,父亲决定扩充下家里,姐姐已经上中学了,可是还得跟爷爷奶奶挤在一起,家里的屋子早有些破旧,是毛坯屋,所以经常会有大片大片的泥块往下掉,在当时的年代里,盖房子是件大事 ,父亲的准备工作做了两个多月,在那两个月里,我们全家人都处于兴奋中,直到陈大麻子的到来。
陈大麻子是在夜里来的,他进了房间就自顾自往板凳上一坐,什么也不说,他在等着父亲把茶水端上来。我躲在隔间里,半个身子贴在墙上,那只是我作为一个孩子天生的好奇。陈大麻子的声音粗犷而又洪亮,听说你家要盖房子,巧了,我家也要盖,但我们俩家隔着的那条路,你应该知道是谁的吧!我没听见父亲说话,或许又是父亲的声音太小。陈大麻子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关门的声音很大,俨然一副主人的气派,,而父亲愣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大麻子离开的背影。
陈大麻子是村里有名的恶霸,他大哥是我们镇的镇长,村里的好事他总是第一个先上,干了坏事就往他大哥身后一躲,听母亲说,他年轻时打死过一个人,用铁棍砸在人家的头上,砸了几十棍,把人家砸死了,那家人是穷苦人家,想告他,告到村里,村长撇撇手,说管不了,告到镇里,人家就拦下了,说是意外,还要告他们诽谤。
那家人怕了,拿了钱,就没追究,现在想起来,父亲那时也很害怕吧,虽然我们家和陈大麻子家只隔着两米宽的过道,但从没和陈大麻子一家接触过。那两米宽的过道还是当年盖父亲的新房时留下的,父亲不想沾染上麻烦,可那天,父亲还是沾上了。
父亲把一家人聚在一起,是在父亲签下那纸协议的前一天,他瘫坐在床上,看着我和姐姐,眼睛里藏着点绝望,说了一句,我没办法。我和姐姐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默认了父亲的决定。
您说得对,我是有点看不起父亲的,他懦弱胆小,面对陈大麻子时,唯唯诺诺,不敢说一句话,可就在那天,我间接的通过父亲做出决定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和父亲一样,都会选择妥协,我们不会抗争。
前几天,小孙子问了我个问题,爷爷,班里有人欺负我,我应该打回去吗?先生,您不会理解我那种感受的,我觉得羞愧又难过,我没有资格去回答这个问题,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当年的父亲和我,竟然都选择了安安稳稳的做个逃兵。
三
我从牢里出来后,不愿回家,父亲顺从我,便在镇上开了家豆腐店,让我住在那里。
日子就这样过起来了,可父亲却变了,我知道是因为我,他总觉得对我有亏欠,所以对我有求必应,豆腐店的生意,我从来没帮过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等着下工的母亲回来做饭,或者是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父亲忙里忙外。
先生,我是故意的,我总觉得父亲抛弃了我,如果当初他能据理力争的跟陈大麻子理论,争吵,甚至是出手,我都不会怪他,可他没有,在陈大麻子提出了那个无理的条件后,他答应了。我记得那是个夏天,陈大麻子再一次在黑夜里闯进了我家,跟平常不一样,陈大麻子的脸上有些慌张,他跑到我父亲面前,一把攥住我父亲的手,说,我出老爷子的医药费,你儿子替我去坐牢行不行?我站在父亲的身后,听到陈大麻子的那句话,恍若电击。
好,父亲低着头,看向自己破烂不堪的草鞋。
那个字从那以后一直刻在我的心上,我恨父亲,恨他在陈大麻子前投降,恨他在伦理道德前选择舍去了我,先生,您知道被亲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滋味吗?不,我希望这世间上的人都不要知道。
先生,您肯定疑惑,一向蛮横无理的陈大麻子为何会露出那样的一面?是人命啊!那是我爷爷的命。陈大麻子推倒墙头那一天,爷爷恰巧知道了那张协议,他把父亲叫到跟前,颤颤巍巍的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拿着烟头拄着拐杖走到了那条过道,你们不是欺负人吗?陈大麻子站在自家院子里对着爷爷说,老爷子,您年纪大,我也是个尊老爱幼的人,有什么事情,就问您儿子去。那时,陈大麻子家的墙头已经被推掉了一半,只要推下另一半,陈大麻子就完全胜利了。
意外就在那时发生的,爷爷转身想要回去再教训他的儿子一番,陈大麻子眼看胜利在望,只要一脚就可以摘到胜利的果实。爷爷倒下了,倒在了过道里,倒在了陈大麻子那迫不及待的一脚上。还在卧室跪着的父亲听到爷爷的一声哀嚎后,立即跑了出来,在遍地的瓦砾中,只有爷爷的一只手裸露在外边,而那时,我比父亲早先跑了出来,却被吓得瘫倒在地,那声巨响,吸引了不少人潮,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出来的人群,他们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陈大麻子的恶行。
陈大麻子愣在原地,百口莫辩。
爷爷进了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可能要再多观察一阵。缴费单上的数字一日又一日的攀升,使我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上又添了一份担子,可在当时,为人子女哪有舍弃自己父亲生命一说呢?
先生,我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从不贪别人便宜,而且他最注重自己的名声,舍弃自己父亲生命这种事他做不来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用我换了他一辈子的好名声。
不是的,先生您低估了陈大麻子,他太狡猾了,只要他说自己拿不出钱,那就是把他家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出钱,可那时爷爷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先生,您去过医院吗?都是消毒水味,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受苦受难,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拿到什么样的一副牌?也许昨天你行动自如,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可今天,你就全身插满了管子,大小便都得在床上解决,是生是死,在医院里,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后来我结婚,生子,像这世上的人一样看似过着正常的人生,可其实,我没有那一刻逃脱过陈大麻子的阴影。父亲离世那天,我四十岁,按说到了不惑的年纪,我应该已经放下了,我给父亲守灵的那一夜,我对着父亲说了好多心里话,我不恨你,我跟你一样,也曾经觉得害怕,现在我已经到了当初您的年纪,更能够理解当初您的选择,明白您的恐惧,其实当初我心里也是跟您有着一样的恐惧。我们胆小懦弱,面对霸凌只会选择忍受。我觉得到我这一代,该结束了!
父亲出殡那天,还没踏过门槛的那刹那,陈大麻子来了,他早已没了当年的神气,头上的白发也掉的稀疏了,他被自家儿子搀着,直直的走向父亲,然后就那样跪了下去,两只手哆哆嗦嗦的从衣服的内衬里面掏出一张纸条,当着父亲的面撕了。
仿佛在那一瞬间,父亲和我身上所背负的那么多年的屈辱就可以洗刷掉。但先生,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生活永远不会像电视剧那样,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陈大麻子从来没有真心的悔过,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家人,他撕掉那张纸后,在所有人的口中,他突然就成了一个好人。人们自动忽略了他那些年做过的错事,他逼着父亲把我送进牢里,他强占了我家的土地,他害死我的爷爷,他把我们一家狠狠的碾在脚下,而他在面前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炫耀,他完好无损的还活在世上,也许再过几十年,等我走了,他就成了一个知错就改的好人。
陈大麻子被搀扶出去时,嗓子里还出来几声哭腔,走到门口,他把手放在墙上,停了一下,他老了,走几步就喘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所有来出殡的人并没有在意他,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我那因为伤心过度早已哭泣的不成样子的母亲身上。
他笑了,他在对着我笑,我就说他是有目的,他不会这么好心来给父亲送殡的。
我没看错,我真的没有,那个笑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在笑什么?我喊了这么一句话,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撕掉陈大麻子的伪装,让他的无耻和卑鄙被所有人看到,可事实证明,我远远低估了陈大麻子,他比我活的久,也就比我更懂得如何利用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现回到 了陈大麻子身上,这时候,没有人敢说话,他们都等着看一出好戏。我快步走到陈大麻子面前,拽住他的衣领,咆哮道,你在笑什么?陈大麻子抬起他的头,看了我一眼,他表面上在示弱,可背地里他一脚踹在我的小腿上,接着他倒了。
他的年龄,身体在这刻都是他的利器。
更可气的是没人相信我。
所有的人在瞬间就统一了口径说我小气,不尊重老人,仗着力气欺负人,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纠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没有遗传到我父亲的大度,还说我自从出来后精神就一直不太正常,整天待在家还得让父母养,说不定父亲就是被我气死的。
他们说的真假混杂,我回不了嘴,先生,那一刻在乡亲们的眼中,我简直是罪大恶极,陈大麻子都不及我的皮毛。
那天的傍晚,父亲被埋在他多年来勤勤恳恳耕种的土地上,我猜他一定很开心,当然前提得是他看不见那场由他儿子和陈大麻子主演的那场闹剧。
四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我就带着一家人逃走了。
如果我继续留在那片土地上,我很清楚,我会活的比父亲还要难过,我已经成为了邻里之间的长短,他们不断的添油加醋,把我塑造成一个打老人的年轻壮汉,把陈大麻子说成一个宽容大量的好人,不知不觉,他们就抹掉了陈大麻子犯过的全部罪行。
我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重新开了一家豆腐店,我担起了父亲的职责,,早上天没亮就要起床,挑着担子在巷子里喊叫,跟人讨价还价,嘴上还说着家长理短。
不知不觉中,我俨然成了父亲的翻版,在这个小镇里,人们只知道街东豆腐店的老张,不偷工减料的老张,却不知道坐过牢,打过人的小张。
先生,即使生活是这样有所缓和,但是我还是放不下,在每个傍晚,我都会找到母亲,→遍又一遍的询问她,妈,你还记得陈大麻子吗?母亲的回答常常犹豫不决,她看我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先是愧疚后是害怕,最后一面,她的眼里只剩下恐惧了。我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去回忆过去,她比我豁达的多,我也想像她一样放下过去,活在现在。
可我做不到。
母亲咽气的那天,她不愿见我最后一面,她叫了老伴,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我问过老伴,她也不愿告诉我。直到前几天的一次吵架,她气的要命,因为我把开水倒在了她的花盆里,她说我疯了,想要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要不是那么多年看在妈的份上,她早就跟我这个疯子离婚了。
我自以为自己是个好丈夫,我们从不吵架,分工明确,她负责孩子我负责养家,我们一天里说的话简直屈指可数,我也是跟她讲过陈大麻子的事情,我以为她会理解,对陈大麻子的行为感到唾弃,我以为我们会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可她没有,她只是把被子拽过头顶,说了句,睡吧!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我以为这世界上应该没有那么多健忘的人,我错了,只有我一人还记得。
我孤独的要命,没人愿意听我说话,儿子白天上班,晚上一回到家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孙子也是如此,我只要说起陈大麻子,他只会抓着我问,他为什么叫陈大麻子?我见过他吗?是常来买豆腐的那个阿姨吗?
“不要跟小易灌输你的思想。”小易是我的孙子,今年上一年级了,在家里,没人愿意跟我说话,只有小易能跟我说上几句。儿子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躺在门前的躺椅上,他站在门槛后边,躲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厌恶。
我突然感觉到我很失败,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应该向前看,放下过去,只有这样,我才会幸福,。
这样的话,我也已经听了不少遍,可我做不到,我只有沉溺于过去,才能感到安心,才能为自己这几十年来极其扭曲的人生找到借口。我时常觉得这世上都是陈大麻子们的天下,像我这样的人,只能忍气吞声,但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都得被人讨伐。不是被陈大麻子们讨伐,而是被像我这样的人重新拉下马。
五
先生,我最后想要问您一个问题,你觉得我疯了吗?
我昨天听到老伴和儿子商量,要不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或者我应该做什么,我统统不知道。
这样的感觉真不好过。
儿子说,我爸这样迟早会教坏小易的,他现在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特别容易被人诱导。我听到老伴回了一句,可他是你爸啊!
是啊,我是他爸啊!儿子出生时,我连抱他都不敢,生怕把他碰坏了,他上小学时,被人欺负,书包里的本子被同学撕的七零八碎,他的衣服也被扔到水里,他哭着回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肯上学,不肯吃饭。老伴当时说,小孩子吗,打打闹闹就过去了。我严肃的跟老伴说,这不是普通的打打闹闹。于是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去了他们学校,找到校长,找到家长,让他们给儿子道歉。
那是我至今为止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情,后来每每想起,我都会讶异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擅长躲避,害怕面对,可在儿子的事情上,我从来都没有软弱过。他走过我走过的人生轨迹,结了婚,生了孩子,从儿子成为丈夫,成为父亲,我知道他不可能像我爱他那样去爱我,但如果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爱,他都不会说出那句话,而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说到这,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也许在我跟他相处的每一瞬间,他都会感到无比的自责吧!过去我在乎的只是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更是以一个儿子,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我应该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却从来没想过,父亲给予儿子的一切,从不是理所应当。
世上真是有轮回啊!
先生,我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也嫌我烦了,时间已经到了,您肯定也有别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过,请您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
不要把我们的对话告诉我的家人,我怕以后我只能在精神病院见到他们了。
老张走出门后,许绪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自己的衣服,正巧压在了老张的病历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挂断电话。
他执业几十载,从没见过这样的要求,开始是为了钱,对方提出会多给点报酬。可到中间,他就厌烦了。全程伪装再加上配合病人家属,让电话一直处于免提的状态,使得他的精神高度紧绷,生怕被人瞧出什么来,还好,他一直谨言慎行,整个过程,就没说几句话。
穿上衣服后,许绪摸着自己的工牌,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就在老张的病历本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妄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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