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只想跟你说一声“你好吗？”，哪怕是用我的一切作为偿还。
01
“咚咚咚！”伴随着敲门声，随之而来，是另一阵呐喊声。“起床吃饭了，卅儿！”那声音震耳欲聋，好似地震一般，惹得卅儿的心头一阵地动山摇，久久不能释怀。
“嗯......嗯......知道了。”卅儿敷衍了两句，声音极弱，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绵羊。
猛然间，卅儿睁开眼。她用力抬起头，看到的是沓在自己腰间的浅蓝色被子。视线再往远处移去，是一席深蓝色的星空窗帘，像瀑布一样，顺流而下，如星空一般，闪耀无比。
那是卅儿最喜欢的颜色。她说，蓝色让她感觉安逸又温暖，是一种让人倍感幸福的颜色。那是大海的颜色。 她很喜欢大海，也很喜欢喜欢大海的人。
只是这一次，当卅儿从睡梦中惊醒，再次看到眼前这一片如大海一般纯净的蓝色时，她的眼角忽地被若影若现的泪光给濡湿了。痛彻心扉的感觉，一下子，在心底里散漫开来。
那一个瞬间，窗帘的深蓝色，好似渐渐被晕染成了模糊的浅蓝色。只能看到微弱的光，一闪一闪从窗外透过，很吃力的样子。
那一个瞬间，卅儿好似对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又持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02
“你来了！”一个温柔又沧桑的声音说道，那声音是从一个中年女子口中冒出来的。
那是一个脸上长满皱纹的女子。她的脸上镶嵌着几颗大痣，嘴角边最大的那颗痣还长出来一条纤长的灰黑色的嫩芽儿。那女子的头发略显苍桑，总有许多不着调的白色抢占了黑色的地盘。
“大师！我今天还想再试试！求大师成全！”卅儿言词恳切，无限绝望的眼神中落出丝丝期待。
“带够钱了吗？”大师冷冷问道，随即瞟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卅儿。
卅儿从一个紫色的皮包中，掏出一个用粗毛钱缝制的蓝色钱包。霎时，大师的眼神中偷偷溜进一丝温柔的光，很微妙。
稍后，大师点了下数额，郑重道：“坐下吧！”
只见大师递给卅儿一个鹅黄色的蒲团，卅儿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因为这是卅儿第二次接过这个蒲团。
大师命令卅儿缓缓闭上双眼，让卅儿保持放松的心态，听从自己的指挥。
旋即，大师从一旁掏出几张画好的符。符上的文字看起来很抽象，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虫子被硬生生粘贴在浅黄色的纸上。虫子拼命想摆脱，却又始终无法动弹。
大师把那几张附有虫子性命的符咒，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盆中。她冷冷地看着它化作生命中的最后一缕光辉，到后来，只留下一堆灰色的细小粉末。
大师从火盆中娴熟地掏出那些虫子的骨灰，又从腰间系下一个弯形的浅灰色皮水壶。她不疾不徐地倒出珍藏了许久的圣水，掺入灰粉末中，并且示意卅儿喝下。
03
卅儿始终保持紧闭双眼的动作。她缓缓伸出双手，等待着这碗神圣之水的到来。
喝完后，大师不急不慢地问道：“还跟上次一样吗？”
卅儿恭敬地点了点头，速度极快。
只见大师又从桌案上拾起几粒大米，嘴里默念起咒语:“.......”
空气中弥漫而起的声音，不大不小，分贝刚好大到可以让卅儿察觉到声音的存在，却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何含义。
随即，大师又迅速地朝手中吐了一口珍贵的唾液，唾液把一张从大师怀中掏出的符咒给沾湿了。而后，那唾液又跟随着符咒，沾湿了卅儿的额头。
接下来，大师示意旁边的弟子，把一枚亮白色的小灯打开。
大师缓缓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开过光的铜钱。那枚铜钱就这么不情不愿，又极有频率地摆在卅儿紧闭的双眼前。它使劲地晃荡着，好像在说：“快睡吧，快睡吧，睡着了你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哩！”
“我要开始了！集中注意力！”大师发话了。说完，大师把双手叠在卅儿的手背上，而后，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约过了半刻，大师才缓慢睁开双眼，带着一副无奈的表情，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她说：“冥界的生死之门，能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不过，好在这是第二次，我认得了来路，才得以见着你母亲一面。看起来，她在冥界过得并不太好。”
蓦地，卅儿瞪大眼睛望向大师，而后猛地眨了眨眼，一种油然而生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过得好一点吗？”卅儿着急问道。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见到她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每次通灵对我的修为损耗极大，一天也只能完成一次通灵......”大师吞吞吐吐地说。
“我可以加钱的！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她过得好一点！”卅儿有些迫不及待。
大师听完，眸光中闪过一道亮光。只是很快，这道亮光又消散开来，悄然渗入了心神中。
“好吧，不过与冥界之人通灵，不可操之过急，必须循序渐进。”大师补充道。
“我懂，大师，我以后一定常来！”卅儿说完，朝大师恭敬地磕了个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
卅儿不记得，这是多少次，再次来到大师的神圣小屋。
只觉得每次来，都让她备感亲切。无论是大师带给她的期盼之感，还是透过大师，可以向远方的人寄予的情感。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期望，渐渐在大师身上，又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情愫。
如今，每当卅儿看到大师时，就好似看到了生命之光。那种温馨舒适，又让人满足的感觉，卅儿很喜欢。那是母亲的味道。
04
“我可以见见她吗？我想跟她说说话，哪怕只能说一句。哪怕是搭不上话，见一面也是好的。”卅儿恳求道。
“这通灵之术，只有修习之人才能运用，况且，你这肉体凡胎之身，也过不了冥界之门！”大师郑重解释道。
卅儿内心的失望，瞬时从心底里泛出，漫在脸上，含在了眼中。
“不过，你若真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以。我这有一秘术，是师祖传下来的，可以帮助凡人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进行通灵。”大师顿了顿，接着又说：“不过此法，对施法之人，反噬极大，毕竟是逆天而行之事。”
“多少钱都可以，多少都可以！只要能让我见她一面！”卅儿恳求道。
接着，卅儿又再一次从那个紫色的皮包中，掏出那个用粗毛线缝制的浅蓝色钱包。那个卅儿用了十年之久的钱包，那个母亲亲手缝制的钱包，那个卅儿十岁时所收到的生辰礼物。
稍后，卅儿把卡塞回了浅蓝色钱包中。她用略微颤抖着的手，拉好了紫色皮包的拉链。
大师动作娴熟地收好pos机后，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她说:“开始吧！”
卅儿颔首，并再次接过那个浅黄色的蒲团。
这一次，卅儿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紧张。她的脸上开始泛起浅浅的红色，手心中也溜出了细汗。
“我真的能见到她吗？”卅儿忽然睁开了眼问道。
大师没有回答，也没有示意卅儿闭上双眼。她继续不疾不徐地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符咒。她将那些蕴藏着虫子性命的符咒，再次狠心地扔入了火盆中......
“现在，你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大师温柔道，声音很缓慢，缓慢中透着丝丝柔情。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那个历经了沧桑的生锈的铜钱。那铜钱在卅儿眼前极有规律地来回摆动着。似乎，这一来一回之间，便是一次生命的洗礼，也是一次生命的馈赠。
约过了半晌，厚重的眼皮才在卅儿的脸上狠狠地抖了抖，随后徐徐盖上。
“现在，你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大师语气更加温柔道。
“现在，你即将回到你从小生活的地方。那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有山，有水，还有一栋鹅黄色的泥土房子。”大师又说。
“你轻轻地打开了那扇门，走进了那个房子。接下来，你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沿着走廊继续往前走，你看到了一房间的房门，房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现在，你只需要轻轻推开这扇门，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大师接着说。
只见，细细的冷汗从卅儿的额角冒出，伴随而来，是眼角盈溢而出的泪花。
05
卅儿如往常一样，从容地给大师磕了一个头，而后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天晚上，卅儿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阵熟悉的敲门声，还有一阵熟悉的呐喊声：“起床吃饭了，卅儿！”那声音震耳欲聋，好似地震一般。
只是，当卅儿拼命想去回应那个熟悉的声音时，梦中的卅儿，却如同空气一般，隐形又透明。
她看到了另一个卅儿，那个赖在床上的卅儿，那个敷衍地回了两句“嗯......嗯......”的卅儿。她的声音极弱，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绵羊。
而后，那个卅儿最想见到的人，却并没有照常打开卅儿房间的门，那个贴着一个大大福字的门。她一转身，便索然离去了。
卅儿在梦中拼命地呼唤着另一个卅儿，也拼命地呼唤着梦中的母亲。只是，奈何她如何嘶声力竭地呐喊，她却始终唤不醒梦中的她，还有她。
这一切，就如同宿命一般。
这一次，当卅儿从梦中惊醒时，却并没有猛然睁开眼。她只是含起充盈的泪花，沉寂在了她梦中的回忆里。她沉寂在那个熟悉的声音中，沉寂在那句熟悉的呐喊声中：“起床吃饭了，卅儿！”
她知道，梦醒了。
她知道，梦醒了她也就醒了。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06
她突然想起，回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曾轻声地呼唤她的小名：“卅儿！”那个母亲给她取的小名。
卅，寓意三十。
她只是想起了，母亲曾说：“如果我能看着你长大，陪着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那该多好。”
过了一会，卅儿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用粗毛钱缝制的浅蓝色钱包，将它贴在了脸颊上。
窗外的柔光，从浅蓝色的窗帘中透进，打在了深蓝色的被子上，随后，又映射在了卅儿泛起的笑容里。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颜色，那是大海的颜色，里面蕴藏着母亲所有的温暖与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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