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同爷爷去圣庙。李老头见爷爷走来,随即让他孙子让座,还叫小李子和我一边玩儿去。可是我不乐意,觉得小李子是大傻蛋,智商会传染。李家就只有李老头聪明,他家就爷孙俩人。斜阳的辉光照在他的光头上,如同一枚电力不足的低瓦数灯泡散发着微弱的黄晕光芒。我支嚷小李子回家,然后折回来望老头们斗蛐。
圣庙,房梁低矮,也就小孩能住下。屋顶是红青两色瓦砾镶嵌覆盖而成的瓦房,墙壁是规规矩矩的方石头堆砌而成,用的粘合剂是土,黏土。那时候可没有水泥,墙壁大多数是竹片编制而成。用黏土也是仪式感极浓厚的富贵人家——有制度,恪守祖辈留下来的规矩人家。
庙宇咋一看确实有些破旧,但覆盖的灰尘令它饱含年代感。庙内悬梁上挂着红色布条,是村户的祈求条幅,满满的条幅压得悬梁有些弯曲。一旁有一颗大树,五六个年轻人连手张开环抱,都不能将其抱进怀里。石桌是后人制的,搁置在庙口旁,桌面中央被掏成一个圆形的角斗场,四条凹陷的沟槽直通斗场,那是蛐蛐进场的通道。
李老头拿出一只卷烟摆在桌上做为赌注,得意的抚摸光头:
"各位眼睛别打跳,看这只体型怎么样?触须像不像美猴王?"
说完,罐内的蛐蛐立刻奔向斗角场。在一旁吐口水在掌心摩擦的王老头,眼睛闪过一抹光亮,然后接着将撕得方正旧报纸张铺在膝盖上,铺一点毛烟,细细卷着,露出一口黄牙:
"李老头这只在哪家田里抓的,像我上次那只。"
"放屁!你上次那只进场没反应过来就被赵老头的用裤裆夹死了。会有我的好?"
"你这是…"躲在一边笑听俩人争辩的赵老头盯着斗角场中正在观察地形的蛐蛐:"这是摸到寡妇肥田里抓的蛐蛐吧!"
几位老头哈哈的乐了。可我笑不出来了,憋着一口气,不是我不懂。爷爷也没说话,他也在憋气,估计也同我一样受不了这方从黄牙逃逸而出的空气,堪比脚臭。
"去去!老王坏得很,成天探讨寡妇的人生,也不怕教坏你孙女。"
若不是我再一旁听着,几位老头估计满嘴脏话,盛气凌人的架势恨不得一抓掐死对方。我往爷爷身边靠了靠,望着老李头只过来铮亮的光头,害怕得不敢说话。
老李头丢给赵老头一个白眼后,扭头打量站在爷爷身后的我说: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别和他学,长大了像你爷爷一样,当个儒雅先生。"随后,他一拍桌子,"来吧!亮蛐,谁的先和美猴王较量。"李老头咧开嘴,自鸣得意的笑,一叶没吃掉的青菜挡住一颗门牙半边。
"我来,我来。"
"去去去,不和你比试,"老李头骂到:"你他娘的!五分钟卷支毛烟却小得像脚指头…"
"哎!李老头,话不能这样说,"出言比试的是王老头,见李老头气焰嚣张,本想挫一挫李老头锐气:"麻雀虽小,五脏六腑样样都没少。再说了,各位谁不贪我老王这手艺…"他竖起拇指,举过头顶,抬高语调,颇有戏子唱戏的既视感。
"对对,咋甭管其它的,老王这手艺我贪,咋是真学不来,烟身紧凑,屁股也不烫嘴,抽起来味足,李老头不亏,就和他比一比。"
"是是是!米老头说的对。老李头就别嫌弃老王这杆小枪了,蚂蚱也是肉嘛!和他比试比试,谁怕谁!"
"不比不比,"李老头摆手摇头瞎说到:"手艺再高也怕菜刀。又不是洋烟,吸两口没上头就嗝屁了,不比。"
"那这样…"服了软的老王紧接着伸出仨指头在大家面前晃悠:"你要是赢我,我出三支,这么样,不亏吧!"
李老头一听这么说,眼睛忽然亮起光来。虽然表面静如水,水面以下八成有几艘潜艇在打架。其实他也贪老王手艺,但就如米老头说得一样,怎么也学不来。王老头还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儿,又伸直蜷在掌心的一个指头:"四根!"话音底气十足,看样子王老头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
"好吧!我若是不和你比试,估计你会气得再少一根指头。比试就比试,别藏着掖着了,亮出来。"
王老头摩擦拳掌,嘿嘿一笑,翻开一个棕色罐子。"哎哟喂…哟…"赵、米老头纷纷惊呼起来,眼睛都直了。跳出来的蛐蛐并未立刻冲到角斗场大杀四方,而是站在斗场墙缘上俯瞰脚下,像是在看对手值不值得它动用武力一样犹豫。
不爱说话的爷爷也两眼放光观察场中的蛐蛐。脑袋小,母的,肢脚强壮,肥硕的臀部。我心想这不是活脱脱的二娘吗?可老头们就觉得它下盘稳得像村里寡妇。半只脚都已经跨进棺材的一群糟老头子依旧还有年轻小伙的旺盛火气,时不时就拿寡妇开玩笑,像是寡妇家中的熟客。
"看来是你老王半夜不睡觉,跑去村尾寡妇田里摸这家伙来啊!"
所有人都咯咯笑,说话的人是爷爷,沉默不语又适时一语惊人令众捧腹作笑。王老头罐中的蛐蛐也被人们称作'寡妇'。
'寡妇'默不作声的站立在城墙沿上,两根纤细的触须,肥硕的臀部,大脸盘子,两颗外露的獠牙像是水牛的犄角镶嵌在嘴边。李老头的蛐蛐在斗场内四处乱窜,活脱脱'一只猴';它的羽翼丰满像是一副黑色的盔甲披在肩上,身体瘦小,但是强健的四肢让它身形看起来魁梧 ,最直观的当属它的两只粗厚触须,像是两条皮鞭在抽打空气。
…
斗蛐是传统艺术。先是听其声,后是观其斗。宋朝时期,朝野内外流传"万金之资付于一啄。"旧时城镇,集市更是为之设立赌场。清朝时期,斗蛐比赛斗蛐比赛讲究:仰头、卷须、练牙、踢腿,蛐蛐要无这'四病';外观颜色上,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这项传统艺术任然流传至今日。
…
斗角场里铺有一层黄沙。'猴哥'身披黑袍,一身蛮力弄得场内尘土飞扬,宛如僵边骁勇善战的将军四处奔袭。反观'寡妇',抑郁的杵在城墙,仰头打量斜阳如同哀叹晚夕的诗人,对'男人'的打打杀杀,是提不起一点兴致。
赵老头拿出一根有米香的日菣草伸向寡妇嘴边进行挑逗。几位老头靠近了喊:上,上,干,操它…污言秽语弄得他们眼睛腥红。
从天而降的草撩拨出'寡妇'兽性。两只巨大獠牙左右摇摆,速度极快,没站稳脚,一下掉落到斗场,巨大的冲击令场内黄沙弥漫。
四处乱窜的'猴哥'突然止步,像是雨刷一样挥动触须,两只前脚撑起胸膛,下巴抬得高高的打量'寡妇',仿佛在说: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寡妇'内心溢满的兽欲顾不得它思考太久,屁股在空中左右摇摆,脚下的黄沙往两边飞散,它直接冲上去找'猴哥'麻烦。
六肢深陷黄沙的'猴哥'扎个敦实马步,晃动的土地让它知道来者不善,随后又发出一声鸣叫,像是嘲笑。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冲撞'猴哥'胸口,'寡妇'顺势张开两颗门牙,猛的一下嘴,可是铺了个空,啥也没咬着。
吃了一口空气的它定下神来打量对手,翻着花白肚皮的'猴哥'躺在黄沙上。半晌后,'寡妇'张开翅膀发出连续的鸣叫,为自己的胜利祝贺。
严阵以待的猴哥被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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