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破洞的袜子

一双破洞的袜子

“樱儿，你妈不要你了”

“你妈跑了”

“你是个没妈的孩子了……”

胡同里，一群孩子围着樱儿叽叽喳喳喊叫着。

“你们都坏，我不和你们玩了”。樱儿嘟起小嘴朝那些乱叫的孩子嚷着，然后拔腿就跑。

“我们还不要和你玩呢。”背后传来几个孩子的大叫声。

樱儿一口气跑回家里，拉起父亲的手就问：“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父亲没有回答，转身走出了房门。

后来樱儿从邻居议论里得知，母亲和大伯家吵架被伤了，生气走了……

那一年，樱儿6岁。那一年是1982年夏天。

樱儿没有哭闹着到处找母亲，而是每天安安静静坐在自己家的门口看着伸向村外的小路，等着母亲回来。

樱儿那么可爱，她身上的小花裙，小花帽，头上的蝴蝶结，脚上的小花鞋，都是心灵手巧疼爱她的母亲缝制的——她跟本不相信母亲不要她了。

时间倔强的过了两个月，杨树叶子哗啦啦的迎来了秋天，依然没有母亲的身影。

一天早晨，吃过早饭的樱儿，刚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低头发现脚上的袜子露出了脚后跟，于是她脱下鞋子，拽掉袜子，揉成一团装进了上衣口袋，站起身来，离开了家门。她走向了通往村外的那条小路，跨过一座桥，转向一条大路，径直向东走去。

那条路是通往外婆家的一条黄土路，十公里有余。

踏在这条路上，樱儿突然开心起来。她觉得母亲就在外婆家呢，一定在的，没有错的。想到这里，她高兴地蹦跳起来。阳光似乎也认定了樱儿地想法，笑眯眯穿过树叶的缝隙闪来闪去和跳皮的樱儿捉迷藏了。

黄土路执拗的向前延伸着，樱儿也执拗的向前跑着。路上除了这个小身影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樱儿跑的满头大汗，两腿发软，但是怎么也不肯停下来休息一下。她想快些跑到外婆家，快些见到母亲。

两边的白杨一直哗啦啦地拍着巴掌，似乎在说：樱儿加油，樱儿勇敢，樱儿一定能跑到外婆家。

终于，在拐过一座桥后，樱儿进入了那个村子，沿着河的一侧她找到了外婆家。

跑进院子的一刻，樱儿笑了，她看见母亲和外婆还有两个姨娘正坐在一棵老榆树下闲聊着做针线活。

她们看到歪着辫子、拖拉着一双没有扣带的凉鞋、满脸汗水渗着泥水的樱儿时，全都怔住了。看着樱儿，她们表情各异：有惊有喜有怒有慌。几乎又是异口同声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樱儿紧咬着嘴唇，满脸兴奋的使劲点头。

母亲平静了惊愕的表情后，伸手擦了一下樱儿额头的汗水。

“你怎么来的？”其中一个姨娘问她。

“是不是有人派你来的？”另一个姨娘瞪着眼也问。

“谁送你过来的？”外婆眼睛也咄咄逼人地问她。

樱儿看着她们，使劲摇头，把目光看向母亲。

母亲没有说话。

她低低喊了一声“妈妈”。她很想说她想她了，可是她只是喊了一声“妈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双袜子说：我的袜子破了。

“给我吧！”一个姨娘伸手掠去了樱儿手里的袜子。

“肯定是她那个死大大（爸爸）事先教唆过她的。”补袜子的姨娘边缝边说。

“如果他们不全部过来登门陪罪，你就甭想给我回去。”外婆对着樱儿母亲说道。

樱儿站在母亲面前一动不动，看着母亲手里的针线绣着一朵花儿。

沉默，院子里突然死一般静。

“妈妈。”樱儿又低低喊了一声。

母亲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樱儿说了一声：乖孩子，要听话呢。

“给，补好了。”姨娘说着把袜子递到了樱儿面前。樱儿没有伸手接，还是看着母亲。母亲接了过来，然后展开仔细看着补过的地方，又折起，递到樱儿面前：装起来吧！

樱儿慢慢接过袜子，又慢慢装进口袋。

“袜子补好了，快回去吧！”姨娘说到。

樱儿没有动，她几乎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母亲，她希望母亲能留住她。

可是母亲看了一下外婆想张口说什么却又一句话没说出来。

“走吧，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姨娘对着樱儿又有些恼怒地说。

樱儿伸手想拉母亲的手，可是看到姨娘的眼神又胆怯地缩了回来。

母亲又低头绣起了那朵花。

“回去吧。”外婆也毫不留情地说。

樱儿慢慢转身，走了一步，回头看母亲，母亲依然低着头，樱儿转身又走了一步，再回头，如此反复，直到离开那座院子。

樱儿耷拉着头走出了那个村子，拐过那座桥，走向了那条朝西的大路。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路依然只有樱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樱儿没有哭，只是慢慢地走着。她皱着眉头，感觉难受，失望在她离开那座院子时已溢满了她小小的胸堂。

天空突然布满了乌云，狂风骤起，路上的黄沙被风一股股欣起，铺天盖地把樱儿小小的身影卷的踉踉跄跄。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继而又密集起来，织成了一条条线，从天上倾斜着倒下来。

……

樱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家里围了很多人，她看到坐在旁边的父亲焦急地神情，看到她醒来，一下子扑上来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个月后，樱儿康复了。

那双补过的袜子她再也没有穿过一次。

那条通往东边的大路她再也没有走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