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在微信上和莫总讨论,中国和日本到底谁是文化谁是文明,今天中午经过上图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澹简斋藏近现代文化名人手迹展。我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场馆不大,人也不多。可是放眼望去,墙上的百十号“名人”,随便一个名字都能让你闪花双眼,惊掉下巴。
如果说吕思勉、龙榆生、陈寅恪、吴宓、张元济、俞平伯、钱穆、熊十力这些货真价实的民国(国民)大师你可能闻所未闻。
吕思勉 张元济那么,周作人、徐志摩、台静农、马叙伦、张恨水、钱玄同、傅斯年、丰子恺、高一涵、沈尹默、刘半农、苏曼殊这些个风流才子,你总是有几个混得眼熟吧?
台静农若是还不晓得,那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黄炎培、蔡元培、陈独秀、胡适、王国维、朱自清、张宗祥、章士钊总是如雷贯耳的吧?
康有为好吧,就算你因为告别课堂已久,忘记他们都是怎么回事儿了,总还有一个人,你一准儿特别熟。
鲁迅。
据说,今天展出的鲁迅手迹,是澹简斋主王金声花1600多元买来的,号称捡了“世纪大漏”。先来欣赏一下现场照片。
现场的鲁迅手迹照片看不懂写的啥是吧?看不懂就对了,因为鲁迅先生写的是日语。
译文如下:
“老板:请把送给曹先生的书转交给他,L拜。五月八日。”
这封日文写就的信件是鲁迅逝世前几个月的真迹,也就是1936年5月8日。信中的“老板”指的是日本人内山完造,也就是内山书店的老板。信中的曹先生即是木刻家曹白。‘L’即代指鲁迅自己。当时,内山完造刚刚编辑出版了《鲁迅日文书信手稿》。
众所周知,鲁迅先生曾经帮助过很多年轻人,用许广平的话说,就是为他们“逐字逐页的批改文稿,逐字逐句的校勘译稿,几乎费去先生半生功夫”。其中特别为人所知的是萧红和萧军。
还有当时的青年木刻工作者曹白。当年他曾为一个木刻展览会刻了《鲁迅像》,可是当局不允许《鲁迅像》展出,曹白就把这张木刻像寄给了鲁迅。鲁迅回信鼓励曹白说:“人生现在实在苦痛,但我们总要战取光明,即使自己遇不到,也可以留给后来的。”
曹白的鲁迅像我站在这封便签一样的信笺面前,望着那平静端正的字迹,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时光瞬间轮转,回到1936年的施高塔路大陆新村,在那红砖红瓦砖木结构的三层新式里弄房里,先生正端坐在二楼的书斋,提笔写下这寥寥数字,嘱咐来访的萧红代他送去内山书店。
古人书信往来,多用“见字如晤”或“见信如晤”,进了私塾的总角小儿,必然要被先生教训“字如其人”,端端正正地写好每一个字。
因为一个人的字迹,总是在诠释和表达着写作者本人,它既是形象气质和精神面貌的再现,更是感情的深刻袒露与表达。而我们现今的电子版文字所蕴含的感情,所承载的情绪,与手写体相比,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们生活中也会有这样的经验:心绪平和的人,总是字迹工整;而下笔凌乱的人,都会比较急躁。甚至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写出来的字迹也是不同的:早上的字偏软,晚上的字看起来比较刚劲;心情好的时候,字迹舒展;情绪愤懑的时候,字里行间仿佛也带着一股不平的意气。
我们这个时代总体浮躁,端端正正写字的人是少数,所以时下签名,大多追求一种天花乱坠的所谓艺术体,其最高境界是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你写的是什么。我经常在心里揣测,这么做的本质是想签了也不认账吧。
本次展出的主要书信函件,也有些言志联、增联的书法作品,几乎涵盖了近现代的文史哲大家之作。如果说文如其人,那么走过这些作品,就如同在才子如林的近现代历史中穿越了一回,与这些足以让你顶礼膜拜的人,一一打了个照面。
这不是乱讲的。在每幅作品的旁边,都有一个小卡片,上面印有作者的照片,以及生平主要成就,让你可以赏其字的同时,也得以面其人。要我说,最好是把这些书信作品的来历,或者说来龙去脉介绍一下更好,让大家都不至于只是看个热闹。
虽然读书已是20年前的事情了,所学大多还给了老师。可那些大师的名字,总是耳熟能详的,见了竟然有如隔世。
我的时间不多,无暇驻足膜拜。如果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一篇篇仔细读来,那必然是极其震撼的。
中国自古文史不分家。风云际会的近代史,深藏着中国的文脉,和中国文人的热血之心。只是现在着实断绝了。
文是古代知识分子的魂,字亦是。大家治学严谨,写字也极其规矩,大多是工整的小楷,字里行间都一丝不苟。所以看龙榆生、朱自清、王国维、陶行知、俞平伯的信笺或小品,内中总有一股淡然之气。
王国维 俞平伯可是文人即便是规矩,也藏不住内里的孤傲。康有为的字就不必说了,陈寅恪、梁启超、傅雷即使端着工整的楷书,也无法掩饰深刻的个性与骨气。
梁启超 傅雷要说最为大气的作品,当属沈钧儒的那幅楷书大字堂联,内云:“寒云落日不称意,苦笋咸齑亦有情”,兼以落笔坦荡,有浩然之气。其中上联出自鲁一同诗,下联出黄爵滋诗,对得却是工整巧妙。鲁一同是道光年间著名古文家、诗人,因关心时事而为林则徐、曾国藩等赏识。黄爵滋是积极倡导禁烟的先驱者,为人刚正不阿,在文学上也极有建树,以诗文著称。因这两人的缘故,此联愈显深重和余味。
沈钧儒说到我最喜欢的一幅作品,是陈方恪的一幅正楷楹联。他是陈三立第四子,陈寅恪的弟弟,半生风流倜傥,名士气派十足,被著名作家章品镇称为“金陵最后一个贵族”。据传他要求自己“每日夜温经若干页,圈点子史若干页,背诵辞章若干篇”,如此之功,终成就“一代才人”。
陈方恪多数书法作品,都是一见甚好,却是经不起细看推敲的。这其中的原因是只讲布局,而手上的功力不足。可这副楹联中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看了再看,每个笔触皆尽显功底,足见笔者才力之深厚。
可是与我触动最大的,还是陈三立的那幅小中堂。陈三立是晚清维新派名臣陈宝箴长子,时与谭延闿、谭嗣同并称“湖湘三公子”。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欲招致陈三立,陈三立为表明立场绝食五日,忧愤而死。他因家学才识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在清末年间极富诗名。
陈三立站在这幅中堂前面,读到“鸦啄残霞坠水红”,已是仿佛与诗人在落日十分共行湖堤,至于最后那句“徘徊心事有谁同”的时候,心中已是涌上无尽的惆怅。
文人就是矫情,不但“国事家事天下事”要“事事关心”,还要“一花一叶一世界,一词一句总关情”,背后深藏的自是对世道真正的爱、尊重和责任。
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最终只是被这世间辜负,哪怕他们原本就清楚地知道,不过是“如此人生”罢了。
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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