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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封锁》:爱情是停下来的一阵空虚

张爱玲《封锁》:爱情是停下来的一阵空虚

作者: 半墨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8-10-29 09:44 被阅读31次

    按:《封锁》是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写的是电车上的“邂逅”,一种微妙的情感。“封锁”或许是现代的隐喻,揭示某类困境。我在此以爱情的视角切入,试作随性之解。

    “封锁”其实就像你在公交车上等红灯的情形,那一段时间里,世界突然停下来,短短的几分钟。逼仄的空间便与外面隔绝,自成一体。你该做点什么呢?从来没想过。普通人就是这样,当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的时候,他却视而不见,更何况是打乱它们的次序呢?但张爱玲不普通,我相信她一定坐过电车,就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并且,她还从中发现了某种“奥秘”。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小说以“开电车的人开电车”作为第一句,足以看出张氏眼光的“毒辣”。“开电车的人开电车”,说明开电车的人一心只在开电车上,此外无他,也就是说,他只是一个“开电车的人”,甚至是电车的一部分,他是不用思考的,所以“他不会疯”。这让我想起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个人变成大机器的一个部件,不停地运动,运动。

    如果电车一直开下去,那么故事就不会发生了,恰恰碰到“封锁”。封锁意味着停下来,停下来就“麻烦”了。于是乎——

    “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互相惧怕着。”为什么惧怕?因为他们开始思考了。

    “这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地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缓缓流下去,不能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巨大的重量”?因为人们逐渐意识到自我,想要说点什么来填补眼下的“空虚”。

    比如“靠近门口的几个公事房回来的人”开始谈论别人——

    “总而言之,他别的毛病没有,就吃亏在不会做人。”

    “说他不会做人,他把上头敷衍得挺好的呢!”

    真像两个政治家,在商讨合适的人选,这个“他”显然是有可取之处的。

    而一个妇人在提醒他的丈夫“别把裤子弄脏了”,随即开始思考:“现在干洗是什么价钱?做一条裤子是什么价钱?”

    此时的男主人公吕棕桢也开始了他的“思考”。起因就是看到那个丈夫手里的“熏鱼”,他立马联想起自己的妻子。她居然让他这样体面的一个男人去“弯弯扭扭”的小胡同里买包子!成何体统!这是多么有失身份的事情啊。他转念又想到“封锁”可能会耽误晚饭,包子可以派上用场。包子被包裹在一张报纸里,粘住了几个铅字,他又看起报纸来。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们不能不填满这可怕的空虚——不然,他们的脑子也许会活动起来。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

    女主人公出现了。就在吕棕桢看向那个“头像一个核桃”的老头子的时候,吴翠远映入了他的眼帘。她正在改作业。当然,吕棕桢并不知道她老师的身份。看起来就像个学生。吕棕桢不知道的还有,吴翠远也在“思考”,这种思考正好与吕棕桢的抱怨呼应着。前者想的是“女人”,那个让自己“不堪”的妻子,而后者则在改作业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写了个A(在英语评分里,这是最高等级),并不是因为这位同学写得多好,而是因为他写的东西“打动”了她:他破口大骂,毫无顾忌,什么“红嘴唇的卖淫妇……大世界……下等舞场与酒吧间”之类,像个男人,而且是“胆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这些话的唯一的一个男子”。同样也“抱怨”,学校里的破事,家中的抑郁氛围等等。“生命像圣经,从希伯莱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文译成国语。翠远读它的时候,国语又在她脑子里译成了上海话。那未免有点隔膜。”这种情况下读圣经解决不了问题。我看到这里,隐隐猜到接下来应该要发生点什么。前面的暗示已经够多了。

    这里还需要一个“契机”。对,契机。如果你是男主人公,你会找什么理由去搭讪呢?横冲直撞肯定是危险的。接下来有两件事值得注意:一是一个医学生的写生,引起大家的围观和议论,二是吕棕桢偶遇他的一个亲戚,“是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一直在觊觎自己十三岁的女儿。吕棕桢大概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自己一个人呆着,这才会提前发现董培芝,也就是他的那个亲戚。怎么办?他必须躲着他。契机来了!他呢,又恰好看到了吴翠远,不偏不倚。你想啊,此刻要想避开自己的穷酸亲戚,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聊天的对象,女的更佳,吴翠远完全符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两个“空虚”的人终于相遇了,好戏上场。

    搭讪无非就是从“闷”开始,“封锁”时期,正常不过,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开场白。吴翠远自然领情,她发现了吕棕桢的那双男人的手,他期待的。何况,这双手的其中一只还搭在她的背后,十分暧昧。两人的关系瞬间被拉近。其实吕棕桢早就发现了这位女士,不然他说不出“你知道么?我看见你上车,前头的玻璃上贴的广告,撕破了一块,从这破的地方我看见你的侧面,就只一点下巴”这样的话来。他也知道,这位女士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有什么关系呢?开口的那一刻,都收不回来了。

    不妨推测一下,封锁带来的“闷”是一种可意识到的“空虚”的具体形态,这种“空虚”折磨着电车上的人们,尤其是男女主人公。所以,问题并不是男女主人公如何——男的是否英俊潇洒,女的是否风姿绰约,不是的,这个情景足以改变原先绝无可能的局面。你看,吕棕桢逐渐感受到吴翠远的“风韵”来了,“拆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看,她未尝没有她的一种风韵 ”。吴翠远变了么?没有!只是吕棕桢重新审视她罢了。

    既然话匣子打开了,那么一时半会儿就停不下来了。两人所聊的话题越来越深入,先是学历,这无可厚非,再是工作,更进一步,接着居然聊到了家庭,吕棕桢一开口就说出了他的太太。这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不,他这样说肯定已经憋了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说话的,岂能不说个痛快?哦,原来是他的太太不理解他,问题就演变为“婚姻”的不幸了。吴翠远一个劲点头,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还受到西方开放思想的影响,理应理解他的。吕棕桢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戏剧性的时刻突然降临:“街上一阵乱,轰隆轰隆来了两辆卡车,载满了兵。”他们俩一齐向窗外看去,等回过头来,吕棕桢看到了另一个吴翠远: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他看着她,她红了脸,她一脸红,让他看见了,他显然是很愉快。她的脸就越发红了。吕棕桢找到了作为男人的久违的快感。当他们俩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之后,“空虚”便永远无法填满了。这是可悲的,同样也能带来短暂的欢愉。

    你可以想象男主人公吕棕桢侃侃而谈时的眉飞色舞,也可以猜到女主人公安静聆听时的娇羞妩媚。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他们说啊,不停地说,如同再不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吕棕桢甚至想过要“重新结婚”,对象嘛,不用说。对面的那位心里有数。她一度掩饰内心的雀跃,但当他听到他说“你不是自由的。即使你答应了,你的家里人也不会答应的,是不是?……是不是”时,他不禁怨恨她的家人,然而,晚了。有人在远处喊道:“封锁行将开放!”吕棕桢顷刻间清醒过来:“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你是上等人,你受过这样好的教育……我——我又没有多少钱,我不能坑了你的一生!”有补救的办法吗?吕棕桢想到一个,他向她要了电话号码,可究竟还是于事无补。吴翠远报出电话时,吕棕桢或许已经听不到了。封锁开放,意味着人们要回到“物”的形态了,空虚也随即消逝。一块石头空虚吗?你去问问它吧。小说的结尾处,一只灰壳虫现身,宣告故事的结局。不再停留,也就不再相爱。

    张爱玲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她写《封锁》的时候并不认识胡兰成。某天,胡兰成读到了这篇小说,思忖良久,拍案叫绝,一定要见见张爱玲,托了苏青去联系,这是一种停留。张爱玲见过胡兰成之后,倾心不已,彻夜长谈,她也停留了。他们是否填满了这无尽的“空虚”呢?无人知晓,只是后来胡兰成又上了“电车”,开走了。张爱玲没有去追,根本不用。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封锁》向人们展示了一种“普通人的传奇”——即人对空虚的反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传奇”;而大时代的动荡下普通人的不安与躁动恰恰体现出那种“被抛入性”,爱情也无非如此,瞬时的游离能解决问题吗?不得而知。但无论成功与否,至少是值得一试的。张爱玲因此绝望了吗?也倒未必。

    《封锁》原文阅读https://www.douban.com/note/579267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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