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倒数第二天)
黄昏时分,韩伊蹲在发廊门口吸今天的第八根烟,她习惯昂起头把烟雾吐向自己的头顶,然后透过吐出来的烟雾看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总是让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动。韩伊是这家发廊的洗头小妹,每天她都会给形形色色的人洗头,触摸到各种发质的头发。每当捧着别人的脑袋搓洗时,她总是在想这颗脑袋里会承载着怎样的故事,故事中的这个人幸福吗?
“韩伊,跟你说多少次了,少吸点烟,对身体不好。”一个声音从斜上方砸下来。
“天哥,剪头发吗?”韩伊扔掉烟头,仰头眯着眼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黄小天,夕阳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嗯,剪头。”
韩伊捧着黄小天的脑袋,又在例行公事般地想这颗脑袋里装着些什么,虽然这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但就是想不出来结果。这颗普通的脑袋怎么就能画出那么多好看的画来?
“韩伊,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剪头了。”黄小天突然睁开眼睛去看站在自己头顶的韩伊,反着的角度看对方都很古怪,于是两人都赶紧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么快就到一个月了?”韩伊尽量压住自己声音中的震惊,让对方听不出感情。
“是啊,我采风在每个地方都只待一个月,我还要去很多的地方呢。我两天之后就走了,”停顿了片刻,黄小天接着说到“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韩伊被突如其来的邀请击中心房,拿着喷头的手失去控制,把水呲了黄小天一脸:“我?我怎么走?我跟你走?我走不了。”
起身的黄小天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怎么走不了?谁牵着你拽着你,不让你走了吗?我以后肯定对你好,我可以带你看外面的世界,要不然你就一辈子困在这小县城里了,在这给别人洗头就那么有意思吗?”黄小天越说越急,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韩伊不想承认“一辈子困在小县城”这种事实,无数次躲避的事情现在却被别人如此轻松地拽出来,这几个字就这样横躺在两人之间,于是对黄小天喊道:“对,我就是贱到爱给别人洗头。”然后摔门而出,把发廊里的其他客人也吓了一跳。
蹲在发廊门口的韩伊点起了今天的第九根烟,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依赖香烟这东西,她并不觉得烟的味道有多好,甚至还经常被烟味呛到。她只是感觉吐烟雾这个动作是那么的轻松,她想象着自己的伤痛连同着烟雾一起带出了体外,烟雾越多,烦恼越少。被烟雾包围着的自己是那么的安全,就像在妈妈子宫里一样安宁。
剪完头发的黄小天推门而出,双手抠着裤边对韩伊说:“刚才对不起了,我冲动了,我只是想让你和我走,没别的意思。明天,明天我在那家饺子馆等你,你下班就过来啊,你不来我是不会离开那家饺子馆的。”
韩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送他走进暮色里,消失在视线中。
Day-1(倒数第一天)
韩伊一整天都在想晚上要不要去赴约,其实她是很想去的。她心想: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画家,而且还是在这种小县城,昨天天哥的话没错,我是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的人,也许正是因为一语戳破了现实,自己才会那么生气。
可是韩伊不能离开这里,其中的理由只有她知道,她从没向外人提起过,也许黄小天就是第一个听我故事的人吧。
下班之后韩伊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走,走到饺子馆门外,刚好看见黄小天正对着门口坐着素描。看见韩伊来了,黄小天高兴地站起来:“我就知道你能来!”
等着饺子端上来的间隙,黄小天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递给对面的韩伊:“这个送给你。”
韩伊展开那张纸,看到了纸上画的是自己蹲在发廊门前吸烟的情景。画中的自己被一层烟雾薄薄地包围着,嘴角泛着一丝忧伤。“画得真好。”她淡淡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画里的这个样子,其实你每天都是这个样子,蹲在那里吸烟。我就是被你这个样子吸引住的,我必须画出来。你走进了我的脑海里,于是我便不让你再走出来。”
桌上的饺子渐渐吃完了。韩伊深吸一口气,接着对黄小天说:“天哥,我知道你对我挺好,这一个月里你给我讲了很多外边世界的故事,外国的新鲜事。你说得没错,要不是你,我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也不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这一个月是我这20几年里最开心的时光,我就像一直生活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每天只是埋头不断地给别人洗头、抽烟、再洗头、再抽烟。我在发廊里都是个卑微的洗头小妹,连理发师都看不起我。天哥你的出现,就像是给我的生活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让我可以透过这扇窗户看看外边的世界。但是天哥你了解到的还不是完整的我,我离不开这座县城。你一直给我讲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爸常年酗酒,喝了酒就打我妈。从我有记忆起,妈妈身上的伤就未曾断过。看着妈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我简直恨死他了,恨不得他喝酒喝死,我和我妈就幸福了。每当我劝我妈离开时,她都犹犹豫豫,我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不走,不离开那个禽兽。
一年前,我爸喝完酒回来又开始发飙,他抄起摆在桌上的奖杯就砸向我妈,我妈拼命地求饶嘶吼也无济于事。也许是多年的积怨太多,在这一刻终于满得溢了出来,我起身走向厨房,抓起菜刀就砍向了他的脑袋。
砍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人的脑袋可真软,只一刀便切进了他的头,脑袋也就那么一小薄层,看着他的脑子和着血流出来,我竟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隐隐地生出一种放松,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生活了。于是,我一刀接着一刀,直到警察把我拽走之前,我根本停不下来。也许是我遗传了我爸的暴力倾向,我真不亏为他的孩子。
我妈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从此一病不起,6个月后便过世了,我最后被判处防卫过当,虽然没有进监狱,但是需要管制一年,所以我离不开这里,这座县城,我背负了一条人命。我也不能离开,我妈的墓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
天哥,你说多讽刺,我为了我妈,为了这个家才杀了他。可是现在呢,人也杀了,家却没了,妈妈也没了,我却还要活在这世上偿还犯下的罪过,他死了却还在折磨我。”
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黄小天听着韩伊的故事,抬眼看见韩伊晶莹的双眼里仿佛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风雪呼啸、硝烟四起。
D-Day(当天)
到了该走的日子,黄小天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他拐到韩伊的发廊想再见她一面,却被告知韩伊今天请假没来上班,于是他从自己的画中选出了一些交给了发廊老板,并叮嘱转交给韩伊。接着转身朝韩伊家走去。
在韩伊家的门上贴了一张字条:天哥,谢谢你的聆听,你走吧,不要找我。说实话,在阴暗的地方住久了,突然一束光照进来会感觉很刺眼,其实挺不自在的,你再一次让我看见了镜子里丑陋的自己。韩伊。
撕下了字条的黄小天转身启程上路了。
县城的尽头是一片墓地,韩伊蜷缩地躺在妈妈的墓前……
隔天上班的韩伊拿到了黄小天送她的画。里面有一些城市的速写,都是之前聊天中韩伊喜欢的地方,还有几张是韩伊微笑的素描。翻开最后一张是黄小天的自画像,那浅浅的微笑和嘴角上翘的弧线把韩伊的眼泪无情地勾了出来。
一年后
“韩伊,快递!”依旧蹲在发廊门口吸烟的韩伊接到了一个快递包裹,寄信人写着黄小天。她掐掉烟头赶紧撕开包裹,里面是一摞素描画,每张画的背后都写着时间、地点。
一张字条从纸间滑落:韩伊,当时以为你会陪我走完这些地方,不过没关系,你没看到的风景我都寄给你了。我的采风结束了,当你收到这些画时,我应该已经到家了。如果你愿意就来这个地址找我。我等你。就像那晚在饺子馆等你一样。黄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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