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狂风透过加绒的外套侵入身体,我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喷嚏。北京的秋天对体弱者尤其不友好,这个时候,校医院的门诊没有哪天冷清过。
两个小时前,我快速地按掉六点的闹钟,把头缩进被子,一点也不想用意志抵抗身体的自我保护反应。但最终,还是睡眼惺忪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拽出来,挤上地铁,奔赴目的地。
而这一刻,我站在跳楼机下面,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既害怕又后悔。手心的汗把青色的栏杆扶手弄湿了,冗长的队伍朝前挪动,我换了个地方,继续濡湿着这可怜的栏杆。
又一波人视死如归地坐上座位,随着操作员“三、二、一”的喊声,像一颗子弹一样冲上天空,然后又急速降落。但这个庞大的机器并不急着让他们下来,可怜的人儿被上下倒腾了好几回。女生刺耳的尖叫,男生浑厚的呐喊,营造足了现场恐怖的气氛。排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拉着她男朋友头也不回地钻出了队伍。我也几欲逃走,都被同伴拉了回来。可真是上了贼船,肠子都要悔青。
可能老天出于对我魂飞魄散般恐惧的怜悯,我们发现了排在逃走的情侣前面的一个老奶奶和她的两个孙女。老奶奶瘦瘦小小的,穿着深红色的老年外套,白发里夹带着几缕灰色,正低头和她的两个孙女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得很开怀。听到上面凄厉的叫声时,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真是个有意思的老太太,我心里暗笑。这种刺激的项目让年轻人带着小孩儿来就行了。年纪那么大的老人,本不该受如此惊吓。
队伍很长,却出乎意料地快速,当我看到前面的老奶奶和我们一波坐上了座位时,差点惊掉了下巴。工作人员不怕出事的吗,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胆大,我天这安全带到底怎么寄啊……脑子里一片混乱。几秒钟后我也“嗖”的一下上了天,失重的感觉真的不能再可怕,眼泪在空中止不住地狂飙。有那么很短的几个瞬间,天地之间好像只剩我和我的尖叫,无暇再顾及他人。
理想,计划,关于未来混杂不堪的思绪尽数消失,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赶紧回到地面,踩在那坚实的大地上。
我一手解着安全带,一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上天作证,那绝不是哭泣的产物,只是面对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等我过神来,已经找不到老奶奶的身影了。在天上的时候也没有仔细分辨,到底那一声尖叫属于她。可能她又陪着孙女去玩其他刺激的项目,在一群年轻人疑惑又担忧的目光下。
从跳楼机上下来的我坚决不再尝试任何双脚会离开地面的项目,于是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玩了旋转木马。木马走的很慢,我甚至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在动,抬头看着上面的轴承,思索了一会儿电流怎样让滑块做圆周运动。
我终究不再是小孩子了,而老奶奶还年轻。
也许很多年后,我再到游乐场,会忘掉之前的恐惧,无知的踏上刺激的项目。
又或者要不了多久,只要陪在身边的人说他喜欢玩最惊险的那趟过山车,我就会笑眯眯的望向他,说好巧,我也超级喜欢。
十八九岁的时候,自豪的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但又一腔孤勇在胸,不拒这世间的万千刁难。
然而没过几年,却也变成吃路边摊会害怕拉肚子,忌辣忌甜,在冒险和安稳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的人。
我一直在想,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否正确。尽管杂货店的爷爷说,你做的所有选择在当时看来都是最好的选择。但为什么,如此多正确的选择,却让自己和理想中的那个自己越来越远了呢。又或者,根本没有理想中的那个自己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只是现在的自己与无尽的欲望之间的博弈而已。
“碌碌无为和功成名就之间是否真的别无二致,有一天我登上高点,尝到的确是满盘皆属的苦果。”
那些关于未来的期许和不安从我的双脚踏上地面时,一同回归肉体。
我想飞也想成名,想开全国连锁的超市贩卖大大的梦想;
我想站在澳大利亚的海岸看远处的白帆,也想和幼儿园的孩子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我想历尽这世间风景,也和妈妈一起边聊天边包饺子。
总之,不知道从何处迸发的欲望渐渐缠绕住自己。不知是该担忧,还是该惊喜。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在心里慢慢琢磨明天该干些什么,然而真到了第二天,不可预知的变化却常常打乱一切,带给自己宛如失重的恐惧。
我笃定坐跳楼机的老太太拿自己的生命在赌,可只敢在木马上晃悠的自己,尝到的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凉。
我和想成为的自己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又或者,仅仅是一点点不顾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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