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亭本人觉得,他现在穷是穷,但也自有他活人的一番畅快。
玉亭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农田基建队队长、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主任,一身三职,在村里也是个人物。全村开个大会,尽管他衣服不太体面,但也常是坐主席台的人。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塑造了众多具有鲜明形象的人物,这一众人物说是“平凡”却各有各的“不平凡”,其中有两个配角个性鲜明、形象饱满,堪称作品中的奇葩,是“天才”性的人物,一个是王满银,另一个是孙玉亭。
关于王满银,我之前有一篇文字专门写过他,所以今天这篇只说孙玉亭。
孙玉亭,是孙家争脸要强的后辈中唯一扯后腿的一个。他热心公家的事,庄稼行里却不行,自己光景过得一滥包不说,还经常在村里抛头露面做些“丢人现眼”出格的事。就因为此,他不得后辈尊重,尤其是少平和兰香,特别不乐意在自家窑洞里看到三天两头蹭吃蹭烟的他。
不过,作为局外人旁观者,读者对孙玉亭还是比较宽厚的。客观来看,这个不争气、没出息的人,虽有他的愚昧处,也自有他的闪光点。
孙家的“败家子”
话说孙玉厚孙玉亭两兄弟自幼丧父,玉亭自打五岁起就由哥嫂一手带大。孙玉厚曾在弟弟身上寄予厚望,尽管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仍想方设法地送他出去读书受教育。也因此,玉亭初中毕业后,在太原钢厂当了工人。
如果孙玉亭将他的工人生涯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就好了,因为他是孙家多少代第一个在门外干事的人,给家里人挣足了脸面不说,自己也脱离了土地。可他却是在1960年最困难的时期回来了,只想着嫌工资低,却不考虑自己根本不是农业劳动的料。
如此,孙玉厚的一片心血白费,又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腾窑洞,欠下一屁股债。
孙玉亭的“败家”在于他的没心没肺、放大自己的感受而不替别人着想。在家人面前他死皮赖脸,因为习惯了兄嫂的照顾,所以尽管已经二十六岁仍然一副“耍赖”的模样闹着娶媳妇。
而就这个人的性情来看,娶个贤惠的媳妇倒还好,只是他没有那个福分,娶了个和他一样不靠谱的凤英。两人一个不会劳动,一个不会过日子,如此,他们婚后的光景便可以一眼望到底了。
说来也是,贤惠的媳妇跟了他也是遭罪,说不好会像跟了王满银的兰花一样,里外一人操劳;而他娶了凤英,孙玉厚作为哥哥却不得不继续为他操心、煎熬下去了。
同时,在孙玉亭的性格当中也不可避免的有懦弱成分。明明对哥嫂有情有义,当凤英欺负嫂子时他却不敢上前阻拦;他有胆和金家寡妇偷鸡摸狗,却无胆在被人堵在门口时勇于担当。等等。
好在,当家里人的事和公家事起着小小冲突时,这个在公事面前一丝不苟的人,还没有完全地六亲不认。他的那句“革命是革命,亲人是亲人”,以及当他听到他哥在破庙里为着母亲的病向神祷告时默默离开的举动,对于孙玉厚而言应该是一种安慰吧。
党的“好儿子”
要是抛开孙玉亭的农民身份,单看他的政治身份的话,这个人堪称党的“好儿子”,而倘若把他拿来和周围的农村干部放一块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他是村支书田福堂的得力助手,对他忠实可靠,且关键时候总能替其出谋划策、解燃眉之急。他有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高涨的革命热情,穷得连一双新鞋都穿不起,仍会跑断腿闹革命;他把饿肚子放一边,只陶醉于精神上的富足。
他那句口头禅“感谢党”,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依赖让人感叹加感动。
他鲜明的阶级立场使他在王满银被劳教时连他哥的门都不进了;他有智有谋,在村里办初中班那件事上,既帮了田福堂的儿子就业,又捍卫了贫下中农的地位;村里的“庙会”建到一半时,他去县上告了一状,还明察暗访敬鬼神者……
只是我们有时不得不感慨他的一根筋,对上级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没有判断是非的觉悟和能力,在不顾一切顺应时代的同时不自觉地成为时代的玩偶,而显得迂腐至极。
他热爱集体生活,看不出世事变迁对于农民的利益和优势,只一味关注报纸和新闻,期望过去的辉煌重新回来。在这里,我们遗憾地看到,这个党的“好儿子”,只是偏执地停在“左”侧,当所有的人改变方向,继续前行时,他的固执和迂腐使他落在了后面,显得懵懂又无辜。
不过,作为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代表,孙玉亭还是受大众喜爱的人物。他身上闪耀着的劳动人民的质朴、真诚的品质,使得他的滑稽、可笑别有一番趣味,甚至不乏可爱。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路遥先生对他的喜爱和仁义。故事最后,双水村的领导阶层进行了大换班,支书和副支书都退居二线,玉亭同志不但没退还由之前的支部委员升成了副支书。也难怪,像这样一位为了党的事业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的干部实在难得。
话说,他在送给女儿卫红的结婚纪念礼物上都题有这样的文字:一颗红心两只手,世世代代跟党走。由此便坐实了,孙玉亭是个不折不扣的党的“好儿子”了。
糊涂的人生,恓惶的光景
孙玉亭的一生,算是比较糊涂的。
年少时,他有机会去更广阔的天地,但因缺乏闯劲和远见,迷恋家的舒适安逸,选择了放弃。这一点,他不如少平。
回家后,有知识和头脑的他,虽然在村部身兼数职却因缺乏觉悟又迂腐、一根筋,非但没有取得像样的成绩,反而闹出了很多笑话。这一点,他不如少安。
在轰轰烈烈的集体生活中,他的日子一塌糊涂。在改革后人民各奔美好前景时,他的恓惶光景仍然没有多大改进。
讲真,当看到周围人都热火朝天地向着新生活进发时,看到他仍然那么单薄无望,真替他感到既可悲又可叹。
但我们没有忘了他是一个有满腔热情的人。书中他给少安操办的砖厂点火仪式、新学校庆祝典礼,虽说有些夸张,但毕竟像模像样。
而那时的他又在党内新升了职位,勤劳的女儿卫红嫁了会抚弄庄稼的金强,再加上少安在村部和生活上的带动和帮衬,相信我们的玉亭同志不日便会走出糊涂人生,迈向好的光景,成就另一种“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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