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天。
天很晴朗。
高高的门庭上,“威远镖局”这四个刚劲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给人一种震撼的力量感。
镖局门前是一对张口瞪目的石狮,和普通石狮形态并无区别,但无论谁路过这里都要为之惊叹。
因为从没有人见过足有一丈多高的石狮,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真的能将一整个人吞下。
此刻,镖局大门正朝南大开,侍卫树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就在十八年前,这里不过是几支驴马车队的落脚之处,甚至连一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
而十八年后的今日,这里已经变成了天下第一镖局。
人们只看到威远镖局今日享誉江湖的威人气势,又有谁能想象为了“威远镖局”这块金字招牌,背后究竟流了多少汗?究竟流了多少血?
没有一份基业是唾手可得的!
曾经游小杰也立志效仿前辈艰苦奋斗,建功立业。
怎奈他生性自由,寄情山水诗书乐不思蜀,千百年来人类的逐利争斗从未停止,大业之成万骨皆枯。
结恨不如解恨,添仇不如交游。
这朗空晴日,正当呼朋唤友,会须一饮三百杯!
威远镖局的后厅里,酒香四溢,觥筹交错。
酒席主座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只见他须发齐整,面容清秀,眼神黝黑深邃。
此人乍看上去像个教书先生,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天下第一镖局的总镖头陆懿。
陆懿一手持杯,一手托住,转向右边的年轻人,道:“游少侠不愧武林后起之俊杰,想不到魔教的企图竟是被你粉碎的,来!我再敬你!”
游小杰忙拿起杯子,道:“岂敢,陆总镖头请。”
众人也一并投箸举杯同饮。
放下杯子,游小杰也免不了一番客套,道:“威远镖局之盛名天下谁人不知,众位大哥的英雄事迹我也早有耳闻,心里早佩服的紧啊。”
“哈哈哈,我威远镖局能有今日,全赖众兄弟的功劳,你看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陆懿大笑道。
当着外人的面,陆懿从不吝惜赞美自己的手下,他永远知道在不同的场合说适合的话。
“你可知道咱们金副总镖头,当年追随老镖头从一穷二白开始打江山,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陆懿把游小杰的目光引向坐在他左手边一人身上。
此人身厚肩宽,环眼竖眉,左脸颊下有一条深深的刀疤,光端坐着就有一种摄人的气魄。
年纪竟比陆懿要大上几岁,正是镖局二当家金副总镖头金飞。
游小杰疑惑道:“莫非……”
席间一年轻镖师抢道:“金副总镖头全身总共有七七四十九处伤疤,每一处都记载着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游小杰叹道:“金副总镖头乃真英雄也!”
举杯敬了金副总镖头一杯,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金飞道:“游少侠不必客气。”
游小杰道:“不知在下可否一睹金副总镖头的风采?”
金副总镖头迟疑道:“这……”目光暼向陆懿,似是请示之意。
陆懿道:“这是咱们镖局的光荣,金副镖头不必难为情。”
话毕金飞霍然起身,扯开上衣,健硕有力的腰背臂膀瞬间展露无疑,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一副已年近五十的躯体。
只不过在厚实的肌肉上纵横交错着或长或短,或凹或凸的刀疤,确实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随着肌肉的抖动,那一条条刀疤或收或张,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英雄往事。
在场无不为之侧目,无不惊叹敬畏。
游小杰道:“多年前江湖上就盛传天下没有威远镖局保不了的镖,看来做到这一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懿神色坚定,道:“没错,无论别人要保送何物,我威远镖局从无拒绝,且从无失手!”
“此话可当真?”在场无人说话,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谁?”刚才那个年轻的镖师一跃已到了门前。
外面除了站岗的护卫,并无外人。
“朋友有何话请现身指教!”年轻镖师大声喊道。
无人回应,却只见前厅的屋顶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身影高大,壮若铁塔般的人,肩上扛着一件形状很大的东西。
铁塔轻轻一点,身形抖动,落地时仿佛很重,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俊的轻功。
他肩上扛着的赫然是一副漆得黑亮的楠木棺材,即使是青天白日下也莫名的瘆人。
游小杰暗道,为何每次喝酒总有人喜欢来捣乱?
众人已经来到门前,均有戒备之意。
铁塔单手轻松把棺材放下,环顾一圈,冷冷道:“谁是陆懿?”
那年轻镖师怒道:“你是何人?总镖头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铁塔似乎并不想与这年轻的镖师说话。
“大鹏,不得无礼,来者便是客人。”陆懿道。
大鹏悻悻地站往一旁。
陆懿缓缓道:“我就是陆懿,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拿捏不准来者意图的时候,他自然也保持着端庄得体。
铁塔仿佛没有听到陆懿的问话,自顾自道:“是不是威远镖局什么镖都能保?”
此人虽身着中土服饰,但谁都能听出他说话的口音并非来自中土。
陆懿道:“还没有威远镖局不能保的镖。”
那人道:“死人呢?”说完暼了一眼地上的棺材。
陆懿神色微变,旋即镇定,道:“当然!”
一旁的年轻镖师大鹏着急道:“总镖头,其中……”
陆懿抬起手,大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只不过,我要检查你的镖。”陆懿上前道。
那人道淡淡:“请便。”
陆懿绕着棺材端详一圈,随后大鹏把棺材打开。
里面的确是一具尸体,尸体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越是如此陆懿越是疑心,威远镖局开埠至今保过金银珠宝,也保过猪羊牛马,却从未保过一具尸体,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是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在此,尸体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自然没有拒保的理由。
游小杰在一旁看着,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来者绝不是普通人。
那人从怀里抽出一叠银票和一张纸条,道:“这里是五千两,纸条上有地址,到了自然会有人来接镖。”
陆懿示意大鹏接下。
那人转身弹射而起,以一种奇特的身法消失在楼宇之后。
人已消失仍有声音传来:“若有闪失,镖局不保——”
听到声音的人感觉就好像自己正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有人隔着数里向自己喊话。
“千里传音!”
来自蒙古大草原的一种奇特武功,确切的说不能算武功,因为草原实在太大,那不过是牧羊人在放牧时互通信息的一种方式。
此人口音如此奇怪,莫不是蒙古人。
陆懿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蒙古大漠的地名,却并未深入大漠很远,对于押镖的人来说也算不上一段很长的距离。
只是来者既未留下姓名,却为了保送一具尸体出手阔绰,着实令人奇怪。
回席入座,众人就此事各抒已见,没个头绪,宴席匆匆散去。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游小杰已不知去向。
当晚,镖队就出发了。
威远镖局是在道上混饭吃的,这点事还吓不了它。
只是陆懿也不得不谨慎,委派了最富经验的金飞金副总镖头亲自押镖,大鹏为副手,并精心挑选一队武功高强的护卫。
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事业越大越是如履薄冰,越容不得半点错误。
一座城堡的建成需要很大的时间精力,但是摧毁它往往只在旦夕之间。
星夜无月,一队人马,悄悄上路了。
马车上的棺材用黑布裹住,绳索绑得很稳,生怕里面的尸体会爬出来一样。所有人也都乔装成普通人,武器收敛,一切低调从事。
2.
却说游小杰怎会突然不见呢?他本觉得此事不简单,那扛尸体来的人刚刚消失,他便尾随着去了。
只见那人七拐八弯,最后到了一家客栈里,原来他竟住在这里。
游小杰紧贴着墙根,从支开的窗棂斜斜往里瞅去,里面端坐着一个着蒙古服饰的男人,形容甚是威严。
刚刚进来那人对着蒙古服饰的男人很是恭敬,正用蒙语给他禀报着什么。
游小杰多年前曾游历过蒙古,大概知道那么几句。
刚刚进来那人叫岱钦,他称坐着的人为主人。
他告诉主人事情已经办妥,并询问还有什么吩咐。
主人回道,等家乡的人顺利接到镖才能动身回去。
游小杰刚欲转身离去,猛地瞥见床头上挂着一把精美的匕首,匕首的刀鞘上用蒙语写着两个词:熬汉、帖木儿。
——帖木儿,此人莫不是熬汉部落的王子?
可是堂堂王子为何要请镖局运送一具尸体,难道他堂堂王子连一具尸体都运不了吗?
游小杰满腹疑问离开了客栈。
又是晴朗的一天。
太阳公平地普照着大地。
所有的人,无论贫富贵贱,都能沐浴在阳光之下,世上还有什么比太阳更无私呢?
晴天意味着顺遂,可是再好的天气,有时也免不了发生几件不幸的事。
陆懿正在镖局前厅负手来回踱步,看似焦虑,面上却仍然不露异色。
“报——”这时一劲装护卫从大门外踉踉跄跄冲将进来,肩头斜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
陆懿看清来人,突然定了下来,此人不是随镖队一同去押镖的吗?
护卫上气不接下气,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双手递给陆懿。
陆懿迅速打开,上面写着:“路遇偷袭,全歼贼人,恐有后着,请速查之。”落款是金飞。
果然有阴谋!
护卫解下包袱,道:“这是那伙贼人头领的首级,我们并不认得此人,金副总镖头让我一并带回。”
陆懿道:“打开它。”
人头上的血渍还未干透,留的竟然是椎髻的发式。
——蒙古人!
来托镖的也是蒙古人,其中究竟有怎样的联系?
只是整个镖局没有一人认得这颗人头,来托镖的怪人现在也无迹可寻。
陆懿自问从未与蒙古人结过仇怨,却教人从何处查起?
不管如何此事关系到镖局命运,容不得半点耽搁,他当机立断,一面派人搜查托镖人的下落,一面遣人去请游小杰。
第二日。
镖局前厅。
陆懿坐在太师椅上,眼睛里布满血丝,显见昨晚没有睡好。
客座上的游小杰悠闲地拿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又放下,道:“不知陆总镖头请我来所为何事?”
陆懿遂把镖队遇袭之事通盘告知。
游小杰也吃惊不小,忙问道:“那颗头颅呢?”
昨日护卫带回来的头颅被放在案台上,游小杰端详了很久。
陆懿焦急问道:“游少侠,你可认得此人?”
游小杰道:“不认识,看发髻像蒙古人。”
陆懿道:“来托镖的人也是蒙古人。”
游小杰道:“是。”
陆懿道:“你以为如何?”
游小杰道:“我知道那人在哪?”
话毕游小杰已经闪身出了镖局。
帖木儿仍端坐在房间里,仆人不在。
游小杰没有敲门就径直推门走进去,帖木儿转头看到了游小杰,眼神有些慌张,瞳孔瞬间收缩,猛地站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
游小杰淡淡道:“来找你的人。”
帖木儿道:“我们不认识。”
游小杰道:“我们不必认识。”
帖木儿道:“那你为何而来?”
游小杰道:“我有个朋友想见你。”
帖木儿疑惑道:“谁?”
游小杰道:“威远镖局陆总镖头。”
帖木儿神色微变,迟疑了一下。
游小杰道:“几日前你是否遣人拿了一具尸体到威远镖局托镖?”
帖木儿道:“你怎么知道?”
游小杰道:“却不知你与威远镖局有什么过节?”
帖木儿不解道:“这是何意?”
游小杰道:“既然托镖,为何又派人道上劫镖?”
帖木儿愈发不解:“劫镖?”
游小杰道:“没错,抢镖。你派去的人已被杀死,头颅就在威远镖局。”
帖木儿急忙道:“快带我去!”
游小杰甚是诧异,本以为他会抵赖,没想到他竟主动要去镖局。
二人不多时便到了镖局。
“金轮!”帖木儿指着案上的头颅惊道,样子很是紧张。
游小杰已告知陆懿此人的身份。
陆懿道:“我威远镖局与熬汉部落素无纠葛,却不知贵王子这是何意?”
帖木儿道:“莫非,你以为是我派人去劫镖。”
陆懿道:“难道不是?”
帖木儿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尸体可被抢去吗?”
陆懿道:“人头在此,你说呢?”
帖木儿长舒一口气,浑身放松了下来。
陆懿接着道:“虽然你贵为熬汉王子,但是这里是中土地面。威远镖局欢迎各方的朋友,但也从不惧怕任何人的挑衅!”
帖木儿自然知道陆懿的意思。
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让你们押送的并不是那具尸体,而是藏在尸体里的两件东西。”
游小杰暗道,果真另有乾坤。
陆懿道:“什么东西?”
帖木儿道:“一张藏宝图和一把开启宝藏的钥匙。”
陆懿道:“为何不自己带回部落?”
帖木儿叹了口气,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个被你们杀死的人名叫金轮,是瓦刺部落的头号杀手。瓦刺和熬汉向来不和,他们仗着强大的骑兵一直欺压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强大起来,我得知我的先人曾将一座宝藏藏于一处,于是我亲自带着仆人外出寻访,只要找到宝藏,就能造福我的部落,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藏宝图和开启宝藏的钥匙。”
帖木儿不无兴奋,转而又忧虑起来,道:“但是这事却被瓦刺的人知道了,现在城里就有他们的人。如果我自己带着藏宝图和钥匙回去,到中途一定会被他们劫去,我死了不要紧,只是我的部落臣民就要继续受苦。所以我只能另想法子。”
陆懿道:“然后你就将两样宝物藏于尸体托威远镖局押送。”
帖木儿道:“没错,我深知威远镖局不仅有能力押送,并且最重信义和声誉。我故意用尸体也是想引起你们的疑惑,这样镖局必定会更加重视这趟镖。没想到……”
陆懿道:“没想到你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个办法,最后还是泄露了消息,让瓦刺的人知道了,所以他们才会派人在半道上劫尸体。”
帖木儿无奈道:“正是如此。”
游小杰仍旧怀疑,道:“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帖木儿道:“据我所知,瓦刺的三王子黑脱脱也在城里,只要我出城,他一定会跟踪来暗杀我,至少,他现在也不能肯定究竟藏宝图是在棺材里还是在我身上。”
说着,帖木儿突然跪了下来,双手作揖,作出汉人之礼,恳切道:“二位大侠请一定要帮我顺利把宝图送到我部落人手里,我部落的命运都要依靠这座宝藏,他日我部落必将重谢二位恩人啊!”
陆懿把目光转向了游小杰:“游少侠以为如何?”
游小杰道:“依我看……”
忽然门外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游小杰的话,马儿直奔门前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外看去。
马背上正伏着一个人,浑身不知被砍了多少刀,衣服已经浸得通红,马背上也被染红了一片。
他艰难地挣扎着想下马,谁知体力不支直接摔了下来,众人皆上前查看……
3.
“金副总镖头!”
发生了什么事?
陆懿脑门“嗡”地猛跳了一下。
金飞被搀扶进内室疗伤。
大夫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他的衣裳,也不知他被砍了多少刀,身上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本已伤痕累累,现在更分不清哪里是旧疤,哪里是新伤。
众人皆看得头皮发麻。
虽然形容悲惨,所幸均未伤中要害,可保性命无忧。
游小杰看着金飞身上的伤,努力想象着昨晚厮杀的情景,忽然有种莫名的疑虑。
金飞不顾疼痛强行支起身体,额头拧成了一道道沟壑。
陆懿连忙放他躺下,道:“金副总镖头好生躺着,不必拘礼。”
金飞脸上不无痛苦,自责道:“总镖头,我,我无能啊!”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英雄半世的铮铮汉子说出这样的话?
陆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飞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想必总镖头已经收到了我的信和那颗头颅……”
陆懿点点头。
金飞接着道:“我们行至蒙古边境时遭遇了一伙贼寇的袭击,那些贼寇来势汹汹,却低估了我们的武功,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被我们全歼。”
陆懿急问道:“莫非你们后来又遇到了第二次袭击?”
金飞道:“正是。我已怀疑袭击我们的人和扛尸体来的人有关,为避免危险,我们暂时并不着急赶路,而是想等事情查清楚再说。没想到当天夜里再次被偷袭,而且来人远比第一次难对付,我们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金飞仿佛对这场厮杀仍心有余悸,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陆懿眉头紧蹙,道:“那后来呢?”
金飞眼中充满惊恐,差点从床上弹坐起来,又疼得躺了下去,愤怒道:“那简直就是屠杀,他们抢走尸体也就算了,竟连兄弟们的性命也不放过,这些人武功奇高,追着我们砍杀,一个个兄弟就在我眼前惨死刀下……”
金飞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
陆懿眼里似已有火冒出。
金飞继续道:“后来我昏死过去,那伙人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只有满地的尸体。唉,都怪我太大意,其实我应该可以避开他们的……”
陆懿忙安慰道:“金副镖头不必自责,你且好生歇息养伤。”
然后众人出了房间。
虽然这件事是熬汉和瓦刺之间的恩怨,但镖局毕竟已经卷将进来,不仅死了众多兄弟,而且镖局的声誉也受到损害,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陆懿叹道:“东西已经落入瓦刺手中,夺回谈何容易!”
帖木儿道:“瓦刺欺人太甚……”
游小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喊道:“现在马上去北城门!”
陆懿和帖木儿怔了一下,立刻明了他的意思。
北城门外三里。
一间简陋的茶寮里。
帖木儿着急问道:“他一定会走这里吗?”
游小杰道:“这条是北上唯一的路。”
帖木儿又问道:“你能肯定他今天就会出城吗?”
游小杰道:“你若做了贼,偷了东西后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帖木儿道:“当然是跑了,而且是越快越好。”
游小杰道:“那么黑脱脱呢?”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看似在悠闲地喝茶,但是心思全在过往的路人身上。
游小杰向来自信自己的判断,但是这一次,他失算了。
从午时到黄昏,路上的行人渐行渐稀,他们要等的人仍未出现。
暮色苍茫,雾霭渐浓。
天边的晚霞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黑暗马上就要笼罩着整片大地。
赶集的乡下人赶着驴车马车,载着白天用木柴和蔬菜换来的油盐布匹,正悠悠地回乡去。
他们脸上的表情非常满足。
城门马上就要关闭了,他们只能暂且回城。
游小杰的疑虑更深。
回到镖局,陆懿当即派出所有人全程搜查瓦刺三王子黑脱脱的下落,经过一晚,仍然毫无所获。
第二日中午。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一筹莫展。
游小杰从外面走进来,和陆懿打了照面,询问道:“金副总镖头的伤势好些了吗?”
陆懿道:“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陆懿不无惋惜道:“只是刚刚他已经来辞行了。”
游小杰诧异道:“辞行?”
陆懿道:“是的,辞行。他已辞去副总镖头的位子,并决定回乡下老家养伤。其实,他大可不必的……”
忽然游小杰附在陆懿耳朵上说了些什么。
陆懿瞬时瞪直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游小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游小杰道:“我当然也不愿这样想,但这是唯一的可能,无论如何总镖头也应该试一试。”
陆懿默然。
4.
几日的平静。
今天大街上到处都有人谈论一个最新的消息。
只听路边一个小哥道:“听说熬汉要出兵攻打瓦刺。”
另一人道:“却是为何?”
小哥道:“据说是为了抢回瓦刺夺去的财宝。”
另一人道:“熬汉的部队怎么能击败瓦刺,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小哥道:“这可说不准,熬汉毕竟有理在先。”
另一人叹道:“看来又要死人了。”
小哥道:“只要不是打来中原,管他的。”
……
城郊的一处洞穴旁,一个人东张西望了好一会,确认没有人跟来,才闪身进到了洞穴里。
藏在在大石头后面的三个人紧跟着鱼贯而入。
先前进去的那人在洞穴的石壁上摸索着,当他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时停了下来。
掰开这块石头,里面竟然是空的。
那人把手伸将进去,掏出了一样东西。
忽然之间,整个洞穴都亮了,后面跟进来的三个人手里各拿着一支燃烧着的火折子。
那人猛然转过身,身体后倾,贴着洞壁,满脸俱是惊恐和怀疑。
拿火折子的一人激动地站出来,喝道:“金飞,果然是你!游小杰当真没有冤枉你!”
“游小杰,游小杰……”金飞口中愤愤道,仿佛要将这个人给吃下去。
游小杰道:“金副总镖头,你一定想不到吧,你的计划非常完美,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瓦刺和黑脱脱。但你还是暴露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飞颤抖道:“你们怎么会来?”他整个人已呆住。
游小杰道:“因为一个人只要有了欲望就一定会有破绽和弱点!”
帖木儿道:“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是他?”
游小杰道:“当你告诉我黑脱脱要来劫藏宝图和钥匙时,我们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黑脱脱身上。”
金飞冷冷道:“他确实派人袭击了我们。”
游小杰道:“没错,金轮就是去袭击你们的,但是他却太低估你们,劫镖不成反被杀。而你一定从他口中知道了尸体的秘密。”
帖木儿道:“但是他当天又再次遭遇袭击,并且受重伤回来。”
游小杰道:“错,第二次袭击是假的,当他从金轮口中得知尸体的秘密后,顺理成章的把金轮的人头砍下让人带回,大家都知道黑脱脱派人袭击了镖队。那么再次遇袭击我们自然相信是黑脱脱干的。”
帖木儿道:“实际上不是?”
游小杰道:“当然不是,你还记得我们在北城门外等黑脱脱吗?但是我们并没有等到他。按照金飞的说法,黑脱脱派去的人已经劫下了镖,并且杀死了所有人。如果真是这样,城里的黑脱脱得到劫镖成功的消息后应该第一时间离开这里,回部落。否则一旦我们知道镖队遇袭,一定会去找他作为人质逼瓦刺交出东西。 ”
帖木儿疑惑道:“有没有可能在金飞回来之前黑脱脱就收到劫镖成功的消息,然后赶在我们在城外等他之前就离开城里?”
游小杰道:“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当我想到金飞身上的伤,我对他的怀疑仍没有打消。”
陆懿也奇怪道:“伤有什么不对吗?”
游小杰道:“他的伤的确很重,几乎蒙蔽了所有人,但是如此惨烈的厮杀竟然没有一处伤中要害,难道不奇怪吗?”
帖木儿道:“但是还是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游小杰道:“这就是计划的完美之处,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金飞是背后的黑手时,黑脱脱仍然是最大的目标。”
“后来他主动辞掉副总镖头的位子回乡下养伤,表面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但是即使回乡养伤也不用辞去副总镖头,这又加深了我的怀疑。”
陆懿道:“这是为何?”
游小杰解释道:“因为一个为了镖局拼杀得全身留下七七四十九出伤疤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镖局。”
金飞面露一丝冷笑。
帖木儿道:“所以你故意让我放出熬汉准备起兵攻打瓦刺的假消息,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游小杰道:“我说过,只要有欲望,就一定会有破绽。消息放出,金副总镖头一定以为嫁祸给瓦刺的计划已经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好好享用这座宝藏了。”
陆懿已经愤怒地质问道::“金飞,你可想过那班出生入死的弟兄,你可想过倘若两国交战又要有多少生灵涂炭吗?”
金飞看来并无愧意,反而冷酷地嘲讽道:“好一个义正言辞的正人君子。你以为你的总镖头位子是靠你自己上去的吗?如果老镖头不是你父亲,总镖头的位子轮得到你坐吗?”
一边的陆懿竟然愣住了。。
金飞似要将半辈子不得志的怨气都撒出来,继续道:“每次我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管论功劳还是论资历,你有哪一点比得上我。没有我们这些弟兄在外面刀头饮血,哪有你在镖局里舒舒服服地喝茶。我都快五十的人了依然要拼着性命去押镖,难道我不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陆懿沉默了,脸色变得惨白。
游小杰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老镖师,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去作恶,谁都有自己不得已的原因。但是这并不能成为逃避惩罚的理由。作恶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游小杰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了,他转身径直走出洞穴,把恩恩怨怨都留给了洞穴里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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