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旧酒馆”又迎来一位客人。
“想喝什么?”我懒懒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头儿,差不多六十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些许白发,沧桑的脸上也爬上了些许皱纹。
“我听人家说这里开了家‘旧酒馆’,有一种酒喝下去就可以弥补自己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真的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每天有一半以上的客人都会对我说相同的话,但是只有一小撮儿人真的会喝下那种酒。因为很少有人愿意用自己最幸福的记忆作为等价物来交换。我这里什么酒都有,他口中的那种酒就是用交换来的记忆调的。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错误非弥补不可,那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中,都是假象,这样的话,那你还......”我还没问出口,老头儿打断了我,“我愿意。”
(二)
老头儿说他以前叫阿四。阿四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自打他记事起,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爷爷。爷爷会酿酒,他酿的酒,十里飘香,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要把酿造的流程拿捏得特别准再下窖,才能把酒香发挥到极致。小阿四最喜欢蹲在爷爷身边看他酿酒,那一阵阵的香气好像都扑到了小阿四的心尖尖上。爷爷闲暇之余,就同他讲:“小阿四,等你长大了,爷爷就把这手艺传给你,你再教给你的儿子,孙子......好不好?”小阿四特别高兴:“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阿四跟着爷爷从酒窖回家,爷孙俩隐隐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寻着声音找过去,正发现村头儿树下有一个被抛弃的女婴,可能是饿坏了,所以哭得很大声。小阿四说:“爷爷,她好可怜呐......”爷爷叹了口气,说:“咱把她带回家吧。”
爷爷给女婴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阿迟。本就不富裕的家里又添了一张嘴,日子虽然更拮据,但也让生活稍微热闹了起来。小阿迟也喜欢盯着爷爷酿酒,眼珠儿都不转一下,小阿四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
(三)
后来,阿四到了该念书的年纪,小阿迟也能满院子跑了。
平日里,阿四到学校读书就常常会想了,老师讲过“少小离家老大回”,离家是一种什么感受呢?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呢?那里也有爷爷酿出的酒香吗?
而此刻的小阿迟应该是正颠儿颠儿地跟在爷爷身后,追着酒香,爷爷回过头对她说:“小阿迟,等你长大了,爷爷就把这手艺也教给你,你跟你阿四哥一起把这酿酒的手艺传下去,好不好?”“好!”小阿迟重重地点头,跟当年的小阿四一模一样。
“人家都说知识改变命运,你说你阿四哥会不会......”爷爷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小阿迟也没有在听,她正追着一只原本落在酒坛上的蜻蜓跑远了。
(四)
听老头儿说到这儿,我大概已经明白了,爷爷和阿迟留不住阿四,因为他们拦不住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和一颗渐行渐远的心。
阿四是在他满十八岁那天离开了家,他说要出去闯一闯,到处看一看,回来之后再跟着爷爷学酿酒,带着阿迟一起把手艺传下去。爷爷和阿迟到村口儿送他,带了一坛上好的梨花酿,阿四咕咚了一口,抹了抹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爷爷走了,在外漂泊的他辗转很久才得到消息,再后来,他又辗转很久才得到消息:阿迟也离开了那里,至于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学会了酿酒,也没有人知道。
阿四再也没有回去过。
(五)
我听老头儿说完,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睛,“所以,你是想回到离开家的那一天,选择留在爷爷和阿迟身边?”
他没有回答我。
“有些事情回不去,有些事情求不来,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他还是没回答我,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
“好吧,”我摇了摇头,递给他一小瓶酒,“喏,喝了它,你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将永无止境地重复同一个梦,你可以在那里重新选择。”
(六)
他接过我手中的酒,我拿到了他的记忆。我没有去看那段十八年的记忆,直接把它放进了手边的一瓶清酒里。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我的“旧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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