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大漠中的酒馆，由于没什么生意，整个酒馆看起来又旧又破。
这一天黄昏时分，终于来了四个客人。
“小二，上酒！”
这酒馆虽然地处边陲，路远人稀，但小二自诩见过足够多的客人，也卖过足够多的酒，可见了这一桌人，却实在有点茫然，不知道这酒是该上还是不该上。
只因这一桌四人，却个个是出家的和尚。
那三个妖怪模样的徒弟暂且不说，为首那个叫唤着上酒最凶的，生着白净的面庞，身着锦镧袈裟，手持紫金禅杖，一看就是中土的大德高僧。
别说是小二，就连江湖上号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百晓生，又怎么见过公然饮酒的和尚呢？
“他妈的，我师父让你上酒来，还愣着干嘛？”
那猴子模样的徒弟叫道。说罢从虎皮裙的屁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来。
在这种场合，银子总比其他的语言要有用的多。
小二领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叫道：“得嘞四位客官，这就拿酒来！”
2
酒已上好，却没有人喝，整个酒馆里只有沉默。
太阳的光芒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月亮悄然升起，又是一轮圆月，在云雾氤氲中散发出淡淡的琥珀色光芒。
好久没见到这样圆这样亮的月亮了吧，上一次见，是不是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徒儿们，今晚的月亮好圆啊。”为首的高僧先打破了沉默。
“是啊师父，就像五百年前那个中秋一样啊。”猴子模样的徒弟说道。
“五百年，这么长时间了吗？我怎么觉得只是一眨眼间，就过去了呢？”那猪头猪脑的徒弟说道。
“哎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嘴上说的容易，可我却知道，这五百年来，又有哪一年哪一月过得容易呢？”罗刹模样的和尚道。
3
五百年前。
为首的那高僧还是如来座下大弟子金禅子，猴子还被人称作齐天大圣，猪头号称天蓬元帅，最是多情风流，那罗刹乃是卷帘大将，王母娘娘身边的红人，好不快活。
可惜这一切到那一年的中秋节，就戛然而止了。
那一天，王母娘娘摆开蟠桃宴，大宴群臣，却不曾想被一个猴子搅了局。
齐天大圣没吃上桃子，自然忍不了，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天蓬元帅担心嫦娥的安危，只身镇守广寒宫。
卷帘大将一惊，摔碎了琉璃盏。
玉帝找佛祖求援，佛祖座下大弟子道：“庶民是尘土，帝王亦是尘土，那猴子和陛下又有什么分别呢？凭什么桃子陛下吃得，猴子却吃不得？”
佛祖道：“善哉善哉，金禅子说的对啊，这件事本来就是陛下的不是，这个忙我怎么能帮呢？······”
4
后来佛祖还是出面镇住了猴子，还除去天蓬元帅、卷帘大将的人形，一齐贬下凡间做妖怪，就连他的大弟子，都没能幸免。
破了的琉璃盏散落在凡间的每一个角落，四人什么时候找齐所有的碎片，复原琉璃盏，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天庭。
四人化成四道光芒，一齐坠落凡间，他们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自然听不到天上阴险的笑声。
5
“师父，到明天中秋，咱们就已经走了五百年了，看了六千个月圆月缺的轮回，江南漠北，山川湖海，都留下了咱们的足迹，可这琉璃盏，什么时候才能拼好啊？”猪头问道。
“哎二师兄，这不是只差一块碎片了吗？咱们再走走，肯定漏了哪些地方，仔细找找，很快就能回天庭去了！”罗刹道。
“可是自从三百年前起，咱们这琉璃盏就只差这一块碎片了啊。”猴子道。
“我听说南海······说不定最后一块碎片就在那里······”罗刹道。
只有高僧，看着酒杯里的晶莹，看着一轮圆月，看着漫天的星宿，从始至终沉默着。
6
“我想，最后一块碎片，应该就在如来坐下的莲花宝座里。”
······
7
四个人都喝多了。
却只有高僧睡着了。
猴子，猪头，罗刹，三人在无边的黑夜中彼此凝视，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闭眼。
三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看见师父已经坐了起来。
师父的目光投向天边，那里有一层烧红的朝霞，潮水一般沿着天穹平铺开来。
“你们走吧。”
师父平静地说。
“猴子，你还回你的花果山去，看看还剩下几个猴崽猴孙，带着他们重振旗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还是齐天大圣。”
“猪头，你且回你的高老庄去，你这人生性风流，最会讨女孩子欢心，一定要对员外的女儿好，也只许对她一个人好啊。”
“罗刹，从此往西三百里就是你的流沙河，以后你在那里逍遥度日，纵然吃人，为师也是不管了，只是有一点，倘再遇上出家人，还请行个方便。”
“白龙马啊，我知道你喜欢白云洞的母马·······”
说罢高僧便转过身去。
三弟子在后面磕了三个头，算是告别。
白龙马也屈膝跪地，算是谢过，一溜烟的跑远了。
“屌马渴的一逼。”
8
大雷音寺。
“门外是何人喧哗？！”佛祖端坐在莲花宝座上，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回世尊，是您的弟子金禅子。”
话音未落，门已被踹开，佛祖定睛一看，门外正是金禅子。
“世尊，我回来了。”
“琉璃盏可复原？”
“没有。”
“那你回来做什么？”
“正因为没有，我才回来。”
“······”
“我想明白了，我十世为佛，三千世界，我什么都懂，醒也是佛，睡也是佛，我烦透了，我看那金光如海，宝相庄严，就烦，我看这佛，不做也罢！”
说罢金禅子脱下袈裟，拎起十万八千斤的禅杖，挥舞起来，一时间大殿内刮起了一阵旋风，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眼见大雷音寺就要毁于一旦，佛祖挽起袖子，左手用一招拈花指，右手使一招般若掌，瞬时间祥云翻滚，金禅子的禅杖登时挥舞得慢了。
金禅子用禅杖勾起地上的袈裟，整个人化作一道火光，也许从他脱下袈裟的那一刻起，他就断了退路。
可佛祖依旧拈花笑坐，风云不惊。
祥云翻滚地更快了。
“我金禅子，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却成不了佛，可笑！”金禅子在风中笑道。
“金禅子，你的武功都是我传给你的，你打不过我的。”如来道。
9
“他打不过你，还有我们！”
众人回头望去，大雷音寺外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生得尖嘴猴腮，穿金盔金甲，戴三丈花翎，亮堂堂光映映，手举金箍棒，脚踏筋斗云。
第二人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穿一身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手持一杆九齿钉耙。
第三人晦气色脸，赤脚筋躯。眼光闪烁，口角丫叉，獠牙撑剑刃，红发乱蓬松。
却正是当年的齐天大圣、天蓬元帅、卷帘大将。
“你们本不该来的。”金禅子道。
三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入那翻滚的祥云中，走到金禅子身边。
三人内功修为不比金禅子，走到漩涡中心的时候，已是苦不堪言。
师徒四人紧紧抱在一起，化作同一团火光。
佛祖依然笑着，暗暗加大了功力。
漩涡越来越急。
10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一道白光闪烁，待众人能睁开眼时，大殿的屋顶已被穿了一个窟窿。
祥云早已散尽。
众人透过窟窿向外望去，只见一条白龙在云雾之间盘旋。
11
月亮渐渐升起，又是一个中秋。
今年的月亮，果然和五百年前一样亮一样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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