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我寄居的公寓,我邀他上楼坐坐。
强哥抿着嘴,脸上浮现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太晚了,不好打扰你。”
“要不,找家茶馆坐坐吧。”强哥提议。
于是,我们来到那家交通茶馆。斑驳的墙面上,张贴着旧时的老照片。靠里的长排立式橱柜里,摆放着大大小小、颜色和款式不一的瓷缸和杯子,那是附近邻居图喝茶方便临时寄存的。老式的瓷缸越来越少,我疑心之前常爱泡茶的老人要么腿脚不好了,要么已经不健在了。在这清冷的夜里,不禁让人增添几分伤感。
“还记得毕业前的狂欢夜么?”强哥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就在这家茶馆里喝茶,唱歌……”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思绪顺着茶杯升腾起的热气,在我们头顶飞舞、盘旋。
毕业日那晚,我们几个在宿舍就着蚕豆花、卤味花生,喝得近乎大醉。气氛高潮处,土豆提议强哥来一曲《牧笛》。强哥腰间摸出那只磨的贼亮的竹笛,闭着眼、深情地演绎起来。笛声似小溪潺潺、悠长,忽而似急转的水流遇到巨石,激昂澎湃、飞流直下了。强哥抡起一个喝空的啤酒瓶,猛地往北窗外的半山腰扔去,瓶子从草地弹起飞得高高的,“去TMD的专业课,终于毕业咯!”,强哥情绪高涨。接着,其余的几个也都站起来,几十个瓶子子弹似的密集地飞出去,再弹射得高高的,那种感觉的确很爽。后来,不知是谁提议去附近的交通茶馆,喝茶解解酒。于是,强哥挽着土豆,土豆挽着强哥,其余几个你拖着我、我拖着你,齐声高唱毕业歌,排成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茶馆还没有打烊,不过除了老板,没有旁人。我们围了一个大方桌坐下,大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海聊着。土豆接了两个电话,不过都仓促挂掉了。她转过头看我们,额头的愠怒顿时消散。土豆很贤惠地帮我们点了些茶水和点心。不知哪位喝高的仁兄,突然提议要看交杯酒表演。众人互递眼色给强哥,嗷嗷起着哄。“兄弟们看好咧!”强哥端起一个画着大红鸳鸯的瓷缸给土豆,自己也随手抓起一杯,面对面和土豆贴着,“夫人请”,他一边打趣,一边将水杯麻溜地从土豆后颈绕过,触到土豆性感的红唇。土豆不慌不忙、依着样将杯子递到强哥那长势有些夸张的络腮胡边。两人咕咕咚咚,一饮而尽。
一辆高级红旗轿跑,茶馆的门前嘎吱停下。下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土豆“我——”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踉踉跄跄地拖到门外。强哥就着酒劲儿冲上去,对准那男人的后脑勺就是一拳,男人惨叫一声倒下。“爸爸,爸爸!“土豆高喊着。她看着强哥,满眼的愤怒和绝望……
茶馆南侧斑驳的墙上,仍旧挂着一架木质外壳的机械座钟。此刻,敲出刺耳的当当声,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和土豆后来怎样了?”见强哥不说话,我先打破沉静。强哥端起一个画着大红鸳鸯的大瓷缸,一饮而尽。一切说来话长。
那时的土豆和强哥正处于情感的敏感期。身边成双对的朋友,有的因考研深造而放弃爱情,有的因工作地点相隔千里而提前终止关系。土豆和强哥的爱情不一样,他们那么深爱,决心共同维系这份纯粹的情感,留在同一省城是必然的选择。然而,他们低估了家庭的因素,和荧屏上那些狗血剧情有着相似的宿命,强哥和土豆的结合也面临着女方父母坚决的阻挠。土豆曾不知一次质问父母,“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连选择自己感情的权力都没有了吗!”。“没有,就是得听我的!”他极为专制的父亲斩钉截铁地吼着。一旁是土豆的母亲,好像常常暗自流泪,一头是自己心爱的独生女儿,一头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丈夫,她没有勇气说服其中的任何一个。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土豆毕业前夕。没想到毕业日那晚,父亲在被女儿连续两次拒接电话的情况下,万分焦躁的他通过手机定位,直接追踪到了现场。在这危急关头,竟然还被那个小子给狠狠揍了一顿,简直无法无天了。强哥和土豆的关系,在那一晚便彻底宣告结束了。
“现在呢,你现在过得咋样?”看着强哥有些扭曲变形的脸,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分手后,我还是选择留在省城,这样可以从同学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她嫁了一个大款,不过好像一直紧绷着脸,看不到幸福的模样。我感觉很累,很痛苦,不过时间是一味良药,一切都过去了……”强哥叹着气,望着茶馆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后来,我寻了一个姑娘,大大的眼,圆圆的脸,长得好像土豆,喜欢笑,也喜欢我的竹笛。我们用力地爱着,结婚,安家,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灯光下,强哥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滑出两道晶莹剔透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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