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希

江希希

      江希希原本不叫江希希，只因她原来的名字实在太难记了，领班这才把她的名字改成希希。

      说是领班，其实就是一个初中都没读完的皮条客。江希希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形象和金碧辉煌的会所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看起来一米七都还不到，虽然穿的一身西装人模人样，却也掩饰不住他浓厚的乡土气息，宛然又是一个背井离乡想在大城市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的“正面形象”。

      而江希希早已是这行的前辈了，她17岁就出来陪酒，中间也断断续续做过其他事情，不过后来还是回到这个行业，要说原因么，不过是因为来钱快，又轻松，一晚上只要陪一轮，几百块钱就到手了，工资日结，童叟无欺。

      说起来她刚开始的去的那家会所福利最好，因为高档客源又多，经常还有外国人，所以陪着聊天唱歌一个小时就足足六百块钱。希希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惋惜，要不是那个头发都快掉完了的老男人不把他的手从她的胸口塞进去，她也不会反手就是一巴掌，老板也就不会开除她，她也不至于现在来到这个破地方。

      “四个小时才两百？操！你睁大眼看看老娘的条件，再看看你们这的歪瓜裂枣，要不是我走投无路了能找到你们这里来？”希希实在接受不了对面这个自称领班的小矮个说的话。

      “也行，你要是能高台的话，一晚上扣掉分成的话拿七百，怎么样？”小矮个却坐怀不乱，淡定地回答道。

      所谓高台，就是能陪睡的那种，可江希希有自己的底线，她太清楚一旦豁出去下场都是什么样，再想了想房东这两天一直嚷嚷的要涨的房租，她咬了咬牙。

      “行吧，二百就二百！”大不了一晚上多陪几轮，她恨恨地想。

      “衣服高跟鞋都带了没?”

      “带了。”

      陪酒小姐一般都得带自己比较性感暴露的衣服，毕竟来这里的也就图个眼福，打个擦边球。

      “行跟我走吧，带你到更衣室，还有你这个名字太难记，来这大家也都不用真名，以后就叫你婷婷吧，好记又顺口。”领班走在江希希右前方，江希希觉得她几乎能平视领班的头顶。

      “婷婷……”真是个土包子，江希希暗暗地翻了个大白眼，“要不换一个吧，这婷婷也太多人叫了吧……”

      “那就希希吧。”邻班很快又想了一个。

      江希希吐了口气，想着这个名字倒还凑活。

      接下来的日子并无什么不同，每天晚上八点上班，陪客人，喝酒喝到吐，凌晨两三点回家，再睡到大天亮。白天想出去了就逛逛街，不想出去了就在房子里叫外卖玩一整天手机。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江希希也慢慢对这个所谓领班有了一些了解。听其他领班说，他是农村来的，家里一穷二白还有个哥哥，一个拉皮条的拼的很，天天带好几队人，基本上每晚通宵等单子、拉客，白天就睡在包厢里，也舍不得租个房子。江希希当个笑话听着，想着他还真把这个当事业干起来了，他以为做这个很光荣吗，还真别说，这个领班还真对得起他领班的名号，别的男的来这里工作十个里面九个不正经，吃自己带队女孩们的豆腐都是常事，而这个小矮子倒是有原则的不行，从来不和江希希她们说多余的话，不工作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大化妆室的板凳上严肃地看着手机。江希希认真观察过他一次，发现他手机屏都碎了，在那看什么照片似的划来划去，认真的不行，也丑的不行。

      今天是10月3号，江希希的生日，她打算今天陪一波客人之后就早早走人，去吃大餐，想着今天可以犒劳犒劳自己，心情也就格外得好。

      今天要陪的客人是常常来光顾她的常客，一个退休了的林业局局长，基本上见过江希希之后，每次来就只点她。江希希也乐得哄他开心，虽然是个头发都快白了的老头，但是每次偷偷塞给她的小费都不少，还老是想私下里约江希希，江希希当然不傻，总是各种理由开脱，微信也给的是自己的小号，虽然造成了一定的骚扰，可江希希想着，总不能和钱过不去吧。

      老头今天一个人包了包厢，看见江希希眼睛都亮了。

      “呀哥，又来啦，最近想我没？”江希希一边说着一边犯恶心，毕竟叫一个老头哥哥真不是件容易事。

      “想了想了，快快快，快来，好妹妹坐到我旁边来。”老头一边拍着自己旁边的沙发一边说。

      江希希也极有眼色，赶紧坐到了老头的旁边，像往常一样帮老头切水果倒酒。江希希点了几首歌，但是发现这老头今天晚上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她，歌也不好好唱，手也不老实，搭在她肩上的右手慢慢往下伸着，江希希见状赶紧笑着说自己去洗手间洗手，就直接跑进了包间的洗手间，刚进去松了口气之后，她发现老头也跟着进来了，还反锁上了门。

      “哥……你这是干什么啊，走走走，咱们出去唱歌。”江希希有点慌了。

      “妹妹啊，你看我平时约你你也不出来，哥哥给了你那么多小费，你是不是也得让哥哥爽一爽啊。”老头一脸猥琐的笑，竟然边说边开始脱裤子。

      江希希死死盯着老头，又看了看厕所的门，她慢慢移动着脚，边笑边说：“哥你别急嘛，你对我的好都知道，我肯定是要报恩的是不是……”她脑子里闪过了最坏的画面，心跳咚咚跳着，趁老头抬起脚扒拉裤子的时候，江希希一下冲到了门前拧开反锁，想都没想就冲出包间，然后和领班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回事？”领班看着她问。

      “快别说了，那老头要强奸我，你快去看看吧。”她实在是不敢回想。

      领班二话没说进到包厢里，却看到老头正穿着裤子从厕所走出来，脸色很不好。看到领班进来，他二话没说拿起桌子上的酒就泼了上去。

      “你找的这女孩什么东西？把你们老板叫过来，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领班用手抹了抹脸，充满歉意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希希也是太不懂事了，事情我都知道了，您看您如果需要高台的话，我去给您找个高台的女孩，关键希希只负责陪酒，实在对不起您，这样吧，您今天晚上的所有开销都记在我的账上，您看这样行不行？”

      老头依旧坐在沙发上，不过比刚开始脸色好多了，顿了一下说：“行吧，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上就不计较了，那再去给我叫个女孩吧。”

      “哎，好嘞。”领班微微鞠了个躬打算出去。

      “等一下，给我叫两个！”老头说道。

      “好的好的，可以。”

      江希希在大化妆室里焦急地等着领班，也不知道他处理的怎么样了。正想着，领班进来了，她一眼看见领班的头发上脸上都是水。 

      “他泼你酒了？那个老不死的泼你酒了？”江希希一下子激动起来，她站起来问。

      “以后收人家小费心里有点数，别看见钱就控制不住自己了。”领班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找了纸慢慢擦自己的脸。

      江希希一下子蔫了下去，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是领班救了她，还替她受这么大委屈，想着想着，竟然愧疚了起来。

      “领班，那个……今天是我生日。”

      “怎么着？还想着问我要生日礼物？”

      “不是不是，我是说看你能不能赏脸吃个饭，你看咱们都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一起去吃过饭。”江希希期待地看着他。

      “不去。”领班边说着边往外走。

      江希希一下子急了，冲到领班的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说：“求你了领班，就吃顿饭而已嘛，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你看我在这也没个认识的朋友，大半夜的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去吃饭……”

      领班无奈地看着江希希：“好吧好吧，你能先把我胳膊松开了吗？”

      凌晨一点，他们来到了一家韩国烧烤。这家店的特点呢没别的，就是又贵又难吃，可是大半夜的这附近也没别的店了，所以他们也只能来这里。

      “领班，这么长时间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你姓王对吧？”

      “王正卿。”

      “我操？这么文艺？谁起的啊。”

      “一个姑姑，不过现在和家里没什么联系了。”他边吃边回答。

      江希希看着他吃的狼吞虎咽的样子，想着这么难听竟然还能吃的下去，看来真是没吃过什么好的。

      江希希看着他也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也跟着默默吃起来了。

      很快吃完结束，两人满足地擦了擦嘴，到结账的时候江希希才发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没带。她摸遍了自己的全身上下，看着领班江希希一脸尴尬：“王哥，真不是我碰瓷，我钱包真不见了，我房卡还在钱包里，完了，今天晚上连家都回不去了，化妆室关门了想回去找也没办法，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来开钱吧。”领班很快扫了服务员的微信，依旧是一脸淡定。

      “抱歉啊，等我找到了钱包就把钱还给你。”江希希一脸歉意。

      “没事不用还了，你不是说房卡也在钱包里吗，这旁边刚好就是酒店，我用我身份证给你开个房间吧。”

      “……”

      说实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希希觉得领班，啊不对，现在应该叫王正卿，他好像没那么丑了，甚至认真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帅。

      酒店只剩下一个标准间，领班很利索地办了手续，把房卡交给江希希。

      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江希希突然想起来别人跟她说过领班为了省钱都是晚上睡在包厢的，现在跟着她出来还用自己的钱给她开房间……

      “王哥，不如咱两住酒店吧”

      领班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你看标准间两张床，我一个人住着也浪费。哎呀我一个女孩子都不介意，你犹豫什么啊？”

      最终江希希成功把领班拉上去了房间。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总归是有些尴尬的，所以也没人提出来洗澡什么的，领班更是衣服也不脱，直接往床上一躺就闭上眼睛了。江希希看样子也直接关了灯，两个人在黑暗中什么也不说。

      突然手机有消息震动了一下，江希希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直接从床头柜抓了手机过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的照片，还没等看清楚，手机就被领班抢了过去。

      “哟领班，这谁啊？”

      “我媳妇。”

      “哈？你结婚了？”

      “不是，也快了，就是差点彩礼钱，这不出来挣钱了嘛。”

      我瞬间有些理解领班的拼命了。

      “谈了几年了，结果她爸不同意，说我家情况不好，配不上。结果好说歹说，说要给十五万才嫁过来。给你认真瞅瞅，我媳妇，漂亮吧？”

      说着，他把手机递过来给我看。江希希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大化妆室，估计这个就是他那时看的照片吧。

      其实这个姑娘并不好看，黑黝黝的，也不太会自拍，一点美颜都没用，可江希希看着领班那股兴奋劲，也只顺着他点了点头：“真好看。”

      “我觉得要是能娶到她，真是我最大的福气啊。其实我们两小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领班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个不停，他讲了很多事情，讲了自己的无奈，刚进城时候的心酸，讲自己挣够了钱就回家娶媳妇，讲自己有多想家……

      那天晚上，江希希听了领班讲了很多很多，他们两个就这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是一个讲，一个听，一直到天亮。江希希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却什么也不做聊天聊上一整晚，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觉得很舒服，她觉得好像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里，终于有一个人，他们虽然有着不同的背景，但却是同样的孤独。

      她也想家了，可是她回不去了。

      江希希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很快江希希的妈妈改嫁，刚开始每隔一段时间还回来看她，可是后来隔得时间越来越久，再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而管自己的奶奶也在几年后去世了，她经历了这么多事也没有心思读书，就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拼。她什么都干过，什么能够赚钱就干什么，包括陪酒。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已经失去了与人交往的能力，她啊，很久很久没有大笑过了。

      “希希啊，我也不太会说话，只是我觉得你还年轻，你应该去做一些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情，你看你又这么漂亮，去谈恋爱吧，你值得一个男孩子好好喜欢你。”

      江希希在黑暗中笑了笑，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一个又一个画面闪过，最后她转过头问了一句：“王正卿，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当然记得，虽然你这个名字是不太好记，但是好听啊。”

      “那是什么呢？”

      “江念双。”

      是啊，江念双。她闭上了眼睛，此刻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