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农场厂部不久，我的三哥也响应”上三下乡“的号召，插队到陕西省的一个偏远地区的小 山村。山村的生活照例是贫穷落后而平静的，如缓缓流着的河，平时波澜不惊，可有时也风浪翻卷，有时惊起巨浪骇人。
三哥插队的小山村有一个武疯子，年约二十八九岁，身材魁梧，头发乱如鸡窝窝，顶上总是拈着一两根乱草，或者棉絮，眉头平宽，眼睛暴突，鼻涕横流，还有宽嘴巴，牙黄斜，露翻的嘴唇，脸上灰尘竖一道，斜一道，活象变脸，每一天有着每一天的变化的内容。胡子拉喳的，脖子短而粗，有着肥沃的油泥，穿得破衣烂衫，裤子屁股上有点开裂，露着黑黑乎乎的肉，赤着脚，不时地对着别人傻笑，还有那粗大的如松树枝般的手，弯曲的手指，总是如鸡刨食般地向空中抓挠着，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毛主席语录。据说是因为刚恢复高考时，本来高中，成为一所名校的学生，可是被公社里的书记为他小儿子掉了包，我们这们才子便精神崩溃，面带着仇恨，两眼翻着白，嘴里喷着沬，暴着那青筋突起的手，挥舞着棍棒，总是虚拟地往空中砍来挥去。平时他总局是被用铁链子紧紧地拴着，套在一个铁笼子里，缩在屋子里一个潮霉的晦暗的角落里，给他扔一些饮食，那武疯子却是食量大得惊人，总是嘴里喃喃地喊着：“饿，饿。”这凄厉的叫声与我三哥插队居住的场屋后边挨着的大路旁的瑞奶奶的叫声相响应。
小瑞奶奶七十多岁，瘫在床上，有天我三哥从生产队收工回来，那奶奶便凄凉地喊：“小来，小来，给我点水喝，给我点水喝，我渴，我渴。”我三哥推开她的木门，一股臊臭扑鼻而来，那屋子是两间土屋，无窗，灰尘扑扑，暗黑看不清晰，地上尿粪插不得脚，我三哥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地跳跃着走近她的床边，奶奶的头发银一样地白丝，却稀疏地如我们生产队里长着的那些小麦，憔悴地如秋风扫落叶，脸上的皱纹如核桃皮，纵横交错中夹满灰尘。伸出那松树皮般的瘦骨如柴的手，颤微微地伸着，喊着水。我给她涮了一下那落满碗底灰尘的破碗，给她倒碗水送过去，她抖抖地接过，瘪着嘴泯着，那眼深陷着，闪烁着喝到水的高兴，嘴里却说着：“真是好孩子呀，渴死我了，好了，你回家吧，我喝好了。”
我三哥正要出门，却听大街上喊：“武疯子杀人了，武疯子杀人了。”我三哥慌乱地把门闩紧，隔着门缝往外瞧，只见那武疯子挥舞着菜刀，嘴里狂喊：“砍死你砍死你，让你顶替我的指标，让你顶替我的指标。”赤着脚一路狂奔，全然不晓得路面的砖石瓦块，后面有六七个精壮小伙子，手里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拿着绳子在后边紧紧跟随追赶，小瑞跑到武疯子后面，抡起棍棒，一下子往他后背抡去，那武疯子应声跌倒在地，后面的三四个后生一脚踩在武疯子拿刀的手，待他松开刀，一脚把刀踢开，然后死死地按住他,用绳子死地地把他捆绑起来，打个死结。
我三哥开开门往外看，那武疯子还在跳着蹦着骂着挣扎着，被众人推搡着压到公社里的派出所。被武疯子砍倒在地的是一五十老汉，血满遍地。他家中边哭泣边痛骂：“这挨千刀的，我们没惹你仇。你砍我们是为了啥，到底是为了啥？”
过了两天，那武疯子却被派出所押回来，两个派出所的公安干警身穿白警服头戴白警帽，骑着两辆飞鸽牌的自行车，用手铐铐着那武疯子，另一头拴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说也奇怪，那武疯子却在警察面前老实得很木讷地跟着走。那警察把他牵引到大队部，交给民兵连，交待说：“他是精神病，不负法律责任。至于他，不能关押，只能交给你们看管。你们大队部与他的家属要严加看管。”然后交接回家。
村民们惶恐不安，议论纷纷。是呀，这武疯子可真他妈的不好弄，只许他伤害我们，我们不能处置他。这可真是怎么办呀？商量来商量去，也是万般无奈，只能是交与他的家中看管。社会没有好的处理办法，交给他们本家看管还有是着这么大的隐患。我三哥插队的小山村真是陷入了惶恐不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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