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很难享受古人的潇洒了,因为现代人已经没有了古人的那一份心境。在一个把欲望商业化的社会里,一切欲望都可以转化为功利化的数字。冷冰冰的数字把人们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儿潇洒的因子也冷冻了。
真潇洒者,不是没有苦恼,而是能够懂得“放下”。嵇康穷途之哭,人便获得委屈。而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便潇洒到了佛教所说的真如境界。若无闲事挂心头,人间四季好风景。其实,人生之享受,何必松必黄山瀑布必庐山。身边一花一叶,一沙一石,皆是美景。心中放不下,黄山松涛云海,怎能释怀?能够放得下,山间明月,江上清风,自然清朗可爱。像王维一样,穷途无路可走,不妨坐在人生尽头,云起云飞,云聚云散,苍云白狗,朝云暮雨,神思宇外,情随物移。于是物我同一,与万化冥合。这一种潇洒,就是超越一己之得失的潇洒。能够如此,人生何处不可乐?世界何处不是美?
像那鲁智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擎禅杖铲除人间不平事。活得坦荡,便可潇洒。礼法不拘,戒律不守,却一颗赤心可对日月,一片真心可对苍生。这种潇洒,自由逍遥,无拘无束。十年磨一剑,霜锋未曾试,为问天下人,谁有不平事?这种潇洒,自然豪气干云,侠风浩涌。这样的豪气,金龟换酒只平常,千金散尽不足惜。潇洒到此,真真可以羞煞孔乙己了。
说古人潇洒,怎可少了李太白?不说五花马千金裘了,就“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日抱琴复西来”,就让现在许多酒场黯然失色。李白的潇洒来自他的自信,一句“我辈岂是蓬蒿人”杠杠地敲响了许许多多唯唯诺诺的灵魂。一声长啸平天宇,孤云独行自称闲。这样的李白,不“一醉累月轻王侯”倒显得奇怪,不“为君谈笑净胡沙”就罔称诗仙。
潇洒的古人中,又怎可少的了“不合时宜”的苏轼?竹杖芒鞋轻胜马不值得多么夸耀,但“何妨吟啸且徐行”就难得洒脱。啸者,哨也。一声悠远如风吹竹叶的哨声,从苏轼浓密的髭须间淌出,清泉在山,明月在林,潇洒得无以复加。苏子深悟庄子哲学,懂得人生不自由便在于人生有所求。把生命的欲望降到最低,把心灵的空间放到最大。让清风明月进入,让日月星辰进入,让宇宙进入。人的卑微正在于心的狭隘,心的狭隘正在于自我的清醒。那么,何不放开自己,眼中望山,胸中便巍峨;眼中看水,心头便浩淼无边。让自己的生命作自然的知音,那么,山水便向自己走来。人生,不是“生存”,而是在自己的生命里放入一个世界,这才是“生”的本有之义。这样的生命,因其厚重而能轻盈,而能够轻盈的生命,就可以享有世人难以企及的逍遥。
潇洒的真谛,在于能够随缘而化随遇而安,在于能够如水澄澈似雪清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色,这暖,自然让人向往。假如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就潇洒得让人神逸。想想林和靖梅妻鹤子,想想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渔父,想想兴尽而返的王大猷,再想想西湖看雪的张岱……呀,呀,古人怎么能潇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让一颗现代人的心,羞愧到渺小。
拿酒来!我且尊酹注春酒,一杯一杯复一杯。玉山倾倒不为醉,所思白云碧空飞。拿酒来!且尽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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