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将柳千壑这位钦巡使大人送出城外,城主吴文彬并不急着打道回府,而是来到了君御府,由房门伙计事先通报之后,前往拜会了昨夜在君御府住下的龙帝。
吴淞城与兽境毗邻,虽说两境明面上相安无事,但保不准时不时会起些摩擦,所以事先与龙帝大人打好关系,到时真有点什么事出突然的状况,对上兽境那边四皇之一的鹿呦,自己这城主起码还有一手压箱底的底牌不是。
吴文彬磨尽嘴皮,后来还将王江涛等人拉了过来,在烎展和小狮子的一并撮合下,终是请动龙帝再次莅临城主府享用晚宴。
吴文彬肯定没有君御府那等豪迈的手笔,但是比起昨日宴请柳千壑一众人,只从那吴文彬自己平日里都不舍得喝的,在君御府要卖到八十两银子一壶的漓泉冰酿便可看出,今个的晚宴显然又多费了很多心思。
到了龙帝这般境界修为,早已不在乎这等口腹之欲。再加上酒桌之上吴文彬有意攀结,王江涛三人更是发自肺腑的敬重有加,龙帝更没有摆出什么姿态,很是来者不拒,于是双方这一番晚宴下来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吴文彬将龙帝请至厅内品茶,王江涛被烎展留了下来。
“王大哥,有个疑问一直没好开口,今日趁着留后胡言我便斗胆问一句。那日托我送信的孩童可是你家中的族人?为何在雕江镇见到他时如此落魄?”
“这个你不问我也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一说,这次我又是欠下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啊。”
王江涛从军之后,因军中有着自己的法度,不便将双亲和族人一直带在身旁侍奉,所以便继续将他们安顿在家乡。
前几年随着双亲和族中长辈先后老去,家里就只剩下父亲一辈年岁最小的姑姑,其余的就都是下王江涛这一辈的一些个族中兄弟姐妹。而那封信便是他姑姑所写,将信交给烎展的,是王江涛一堂兄的儿子。
案发之前,王江涛虽是背上了贪财无度的名声,但是那也仅限于对于他麾下的弟兄而言。对于家中族人,他一面资助照料的同时,也一面严加约束着,所以他的族人在镇上虽然也算得上衣食无忧的富庶大族,但却未有得到王江涛权职之内的其他任何特殊对待。
镇上有一叫杨琮的,是王江涛一辈的远房表亲,王江涛开始官任郡主府军将之后,他便借着这股东风,在松林城城主府谋了一门小吏的差使。
这杨琮天生一副白脸俊眉的俏皮囊,心思八面玲珑,那一张嘴更是殷勤油滑。再清正廉明的城主,身边也难少一位这样的扈从,因此没过一年,这杨琮便颇得城主青睐。杨琮后又被城主的一族姐相中,招为了上门姑爷。
随着王江涛官至域主府副帅,这杨琮在家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他一方面费尽心思讨好自己夫人和岳丈岳母,也就是城主族姐一家。另一方,为了巩固自己一家在族中的地位,杨琮借由他们之手,暗地里想方设法针对除了城主一脉的其他宗亲,从而不断在族内捞取更多的权益。
直至王江涛案发之后,那些一直被杨琮背地里各种打压的城主宗亲突然借机发难,逼得杨琮是步步退让。
而城主族姐一家,碍于宗族羁绊和颜面,也只得劝说杨琮隐忍下来,来日方长再做打算。
杨琮的退让,使得那些宗亲更是得势不饶人,变着法子将往日里所受的憋屈全都给找了回来,搞得杨琮一段时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出去遭罪。
窝在家中的杨琮那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终于有一日,他醍醐灌顶一般地想清楚了致使他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的症结所在。
他将一切缘由都归咎于了王江涛,想你一趟趟域主府副帅,贪财也便罢了,还不注意吃相,落得如此下场,害得自己也受牵连,这笔账不找你找谁去?
于是杨琮假借城主府的名头,暗地里勾结雕江镇镇主,连同自己这一支表亲族系,处处针对王江涛的直系家族。平日里镇上外出狩猎,王江涛家里不但要出功出力,干那些最受苦遭罪的活,到了分配猎物的时候还被层层克扣,镇主和杨琮两家占大头,一些个见风使舵的镇民也跟着揩油扒皮。
有一次王江涛一族弟,也就是那托烎展送信的孩童的父亲,他跟随狩猎小队进山捕猎,被使唤去一处山高林密的地带探路,一不小心掉入一深坑当中,两只腿都摔折了。当时非但没人及时救助,将他留在了深坑里过了一夜,归来后的狩猎小队队长还以此要挟王江涛族人,不拿出钱财来就不带人去救援。后来无奈之下,王江涛的姑姑只得将当年随嫁的首饰在镇上低价典当了出去,方才凑够这救命的钱。
事后,王江涛姑姑便给王江涛写了封信,想要他回来主持这族中之事。但是让人找上镇上邮差之后,却被邮差三番五次地拒绝,最后一次还直接说了“杨琮老爷说了,以后你这一家子的信笺一概不送,有本事就自己跑腿去。”
直到那次,烎展跟随商队来到这雕江镇,方才成了王江涛族人的救命稻草。
收到家书的王江涛带着陈剑勇和郭灵林连夜出城,第二日下午便来到了松林城,直奔城主族姐家中,将正在陪着老丈人喝酒的杨琮直接给绑了挂在马上,又一路赶回了雕江镇。
这事最后有个什么结果王江涛没说,烎展也没问,毕竟也算得上人家家事,但想来既然能让王江涛安心回到这吴淞城,那结果肯定差不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郑重的承自己这么一个人情。
城主府院中一角,黄龙使刘明和蓝龙使魏棱建两人肩并肩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刘明将他和吴俊跟随钟亮见到王江涛之后所经历的事都告诉了魏棱建。七色龙使虽然权职不同,但是内部却是异常的统一和谐,彼此间都是以手足兄弟相称。更何况刘明和魏棱建还是同一批被推荐选入龙使的,期间在那龙使总部为期半年的地狱式选拔,更是让他们之间既结下了情谊,又形成了默契,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在城主府大厅上,魏棱建只见到刘明一个细微的眼神便知道他的用意何为。
再看狮逍遥,他两手托着脑袋坐在内院的台阶上,一旁的陌子衿虽然比他长了三岁,但是此刻却更显稚嫩,羞涩地坐在烎展身旁,她已经将面纱摘了下来,露出那副能让天地失色的精致面容。
别看陌子衿当下这般小女儿作态,在不死境内,她可是遗传了自己那逆天老爹所有优秀特制,修为、军法、气质、容貌那都是这一辈中的独秀。
若不是被不死大帝钦点成为和兽族融合的不二人选,那陌子衿的追求几乎可以从不死境一路排到人境当中。但前提是,那些追求者们得有那胆子,因为同样独秀整个不死境的陌尘尘对这掌上明珠那可是宠溺到无以复加。
当初得知陌子衿要被作为两族血脉融合的人选之后,陌尘尘面上不敢违背不死大帝御令,但私底下却是直接单枪匹马杀到了兽境,找上了兽族四皇之一的狮朗。二人在一处山山林之中大战了十天十夜,打得天昏地暗,百兽奔逃。日出而战,日落之后二人又再捉对痛饮,据传那十夜当中二人共饮了酒数百坛醇酒,那些空酒坛扔得漫山遍野都是。
最终胜负如何无人得知,只知那十日过后,回到不死境的陌尘尘对于陌子衿将要嫁于狮逍遥一事便不再出声反对。而一向善于探查搜集五境各类消息的君御府也凭借此事,想要将狮朗排入寰宇评,让他与陌尘尘并列第十,最后还是龙帝发声说此事不宜,方才打消了君御府的念头。
陌子衿痴痴地看着狮逍遥,见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只好学着他一样双手托着香腮,不知望向院中何处静静发呆。
龙帝坐于厅内,一边品着碗中的香茗,一边时不时用神识打量着这边的狮逍遥和陌子衿。
其实对于两族的血脉融合他也不置可否,那毕竟只是族内先知从各种典籍上翻阅到的一些蛛丝马迹。至于传言中的那位不死兽族女子,龙帝虽然在神秘大能身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其身世和当中所隐藏的秘密却不得而知。为了这样一个空中楼阁般的可能性,便要赌上这两个孩子的终生,真的没错吗?
至于两族的前途命运,坐在帝位千余年,又经历过上一次浩劫的龙帝,对此其实已不再那般执着。
当陌子衿找到他,希望他能帮着自己找到狮逍遥时那至真至诚的情感却又做不得假。只是不知道这两位只见过数面,相处不过半月的孩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机缘巧合,才使得一个要逃离兽境,另一个更要不管不顾追随而来。
“我想嫁与你,但其实你不一定要娶我的。”陌子衿保持着沉思的姿势突然开口说到。
狮逍遥听到陌子衿这么说,侧过头看向她,她也是难得的没有马上看过来。
对于这句话狮逍遥不解,其实不单是他不解,陌子衿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她只知道这是她内心的感受,这一刻就想说出来而已。
“其实那日血脉测试的时候那幅场景你也看到了,对吧?”
那幅场景!狮逍遥睁大了双眼,这可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也是他宁可辜负整个兽族的期望,也要逃离出来的真正原因。
“那天我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一样,梦里我阿爹阿娘不知道去哪了,整个不死族都被那些人所占据,就连不死伯伯也被他们给杀了,他的头颅被挂在了不死王城之上。我哭了,我哭了好久,后来有一位兽族的勇士带着他的人来了。虽然他的到来并没有转变整个战局,他也是处处败退,但是跟在他身旁辗转流离的那些日子,却是我在失去阿爹阿娘之后最安心的日子。再后来,就到了我们都见过的那一副场景了。在梦里我一直没有勇气问他的名字,其实那个兽族的勇士就是你吧?”陌子衿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着,睫毛之下那双能让天星暗淡的湛蓝眸子,流露出无限渴望的神采,她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她才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那天我见到龙爷爷和我老爹他们都先后战死了,很多族人都沦为了奴隶,那些大个的野兽和凶兽都被当成了拉车的牲畜一般。后来我从兽族的觉醒之地完成了血脉融合醒来,好不容易才收拢了那些溃散躲藏在各处的兽族战士们。虽说我们兽族是天生的战士,但是那些人实在太强大了,除了我和几位统领,其他战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越打人越少,越打伤亡越多。后来有一位统领说这样不行,我们必须联合起其他境的人,这样才有可能形成有力的对抗。于是我带着剩下的人先后去了人境、精灵境,到处都是同样的场景,伏尸遍地,万万人被拷上了枷锁,一排排地行走着。直到后来,我去到不死境,看到了一位一身黑衣的女子,她和几位不死族的骑士被那些人追杀着,我救下了她。但那之后便是无休无止地逃命,直到最后一位战士也战死了,只剩下我和那位女子,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岗之上。脚下的山河全是堆积成山的黑压压的死尸,暗红色的血液汇流成河。我不想那样,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我龙爷爷和我老爹战死,而我却仍在觉醒之地一无所知,我要和他们一起战斗,也许有我在他们就不会战死。”狮逍遥也同样述说到。
当日,兽境和不死境各选出了族内五名可能具备融合条件的子弟接受血脉测试,十人在兽族先知的秘法之下同时沉睡。其余人沉睡的时间,短的不过半个时辰,长的也就两个日夜,只有狮逍遥和陌子衿两人沉睡了整整十日。对于外人来说的十日,他们却在梦里共同经历了生死相随、漂泊不定的数十年。
陌子衿听了狮逍遥的话,暗自低下了头,紧紧咬住嘴唇,两行晶莹泪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我知道了。”陌子衿说到。
察觉到了陌子衿异样的狮逍遥想要抬手去抚摸她的头,可是刚抬起的手又迅速的放了下来。
厅内,龙帝和吴文彬有说有笑地并肩走了出来,烎展和王江涛等人见到龙帝出来,便起身走了过去。
一行人来到内院的台阶前,见到了一脸落寞的小狮子和将面纱重新遮上的陌子衿。
龙帝走上台阶,众人紧随其后。走了两步,龙帝停了下来,转过身,众人也跟着一并回过身来,看向落在最后的小狮子和陌子衿二人。
“王军将,如果有那么一日,你和你的这些兄弟都要死在沙场之上,你当如何?”龙帝笑着突然开口问到。
“龙帝大人瞧你这话问的,俺老陈自打生下来就没想着坐那老不死的千年王八,万年龟,死就死了呗,跟自个兄弟一起赴死,那图的就是一痛快。是吧,大哥?”王江涛还没回话,他身后的陈剑勇却耿直地回答到。
是你大爷,你这白长了一个比猪头还要大个脑袋的夯货,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哑巴。这群人当中就龙帝一人年过千岁,你这又是千年王八,又是万年龟的,你不是骂龙帝老不死的是啥?王江涛和郭灵林都狠狠的瞪着陈剑勇。
“大哥二哥,你俩瞪我干啥?难道不是?”陈剑勇一脸茫然的说到。
其他人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龙帝也不计较,又看向吴文彬。
“这世道哪有不死城主先死域主的道理?自古便有天子死社稷,君臣守国门的道理,这老祖宗传下来的理可不能到了我吴文彬这丢了。”
“我龙使本就为了人境万世太平而存在,人境不存,还要我龙使何用?”
“没错,龙使不死,人境不灭。”
两位龙使先后说到。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想死都死不了,不过只要我不死,人境就还在,嘿嘿。”烎展最后一个说到。
对于烎展的话众人没有去深究,而是同时看向狮逍遥和陌子衿。
“狮小子听到了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在不在区别不大,我这老不死的总不能让你这小子先走在我前面,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你看到的那幅画面不一定会成真。是吧,烎展小友?”龙帝先是对小狮子二人说着,最后却对着烎展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到龙帝的话,王江涛三人却只在意那“老不死”仨字,这显然是针对陈剑勇刚才那番的回应,看来这龙帝怕也是个小肚鸡肠的记仇的人啊。
而烎展则是震惊于龙帝最后那句和那个眼神,显然他指的是自己体内的秘密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狮逍遥不可思议地看看这个,又转头看看那个,龙帝这番问话,明摆着是冲着刚才他和陌子衿的对话而来的。
陌子衿则是看着狮逍遥,想要知道狮逍遥会作何回应。
但没等到小狮子的回应,郭灵林从台阶下走了下来,扳着小狮子的肩膀说道:“这世间最难消受的便是这美人恩,这大好河山不可负,但这身旁佳人更是不可负,你小子还小,以后你会懂的。至于我们这一干大老爷们,包括你老爹狮皇大人,我们就不用你担心啰。生于世间,谁都逃不过那一抔黄土,既能死得其所,又何惧之。”
听了郭灵林的话,众人都是笑着向着院外走去,只留下一时理不清头绪的小狮子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的陌子衿。
陌子衿扯了扯狮逍遥的袖子说了句“走吧。”
正如那幅场景的最后,当看着山岗之下密密麻麻的大军缓缓涌来,那名女子和身旁的兽族勇士说的一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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