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光华的窗外泛起点点亮光，屋里的灯明了又暗，那淅沥沥地小雨吹打着窗。坐在宽敞的办公室中，荣升CEO的喜悦慢慢变淡，略有余存，思绪飘向了遥远。这一年，我34岁。

第一次来到T城，凌晨五点，也是下着淅沥沥的下雨，吹刮着寒风，不似夏风般凉爽，只是那冬风冷得刺骨。

黑色皮革行李箱，外延已翻了毛边，24寸不大不小，装着的是几件厚实的棉衣，洗漱用品，一个用了多年键盘已不太灵活的笔记本电脑。肩上的小挎包放着重要的证件，最里面带拉链的夹层是全身上下仅有的2000元，它是家里那头老母牛换来的钱。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衣，带着五彩斑斓的毛线尾巴织成的帽子，呆滞着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

第一次远行，怀里捂着那从老家带来的，老母前日站在滚烫的大锅前现炸的马蹄酥，给那远方的表老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连面都没见过，本是不想联系的，可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有个照应至少她放心，不愿让老母担心，此刻也没有那么多顾虑，只怕怀里的马蹄酥凉了。那一年，我24岁。

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在我们那个很多人半辈子都不出山的小城，大多同龄人早已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很早没了父亲，母亲独生一人带我长大，有主见，读书较好的我，她也比较放心。所以当我信誓旦旦地说想起外面闯几年，不想一辈子白搭在山里时，她沉默许久后应了句好，我们手握着彼此，深情对望，说不出话。就这样，带着内心的倔强和她的期盼，离开了家。

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即使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等着等着，车站更加喧闹，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各色衣裳，挎着各种肩包，都是我没见过的款式。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向四面八方飘去，也会听到几句吵吵囔囔声，不过又被再一场的喧闹盖过。原来，大城总是让人的心由不得半分安宁。

大约接近晌午，表老姑才慢悠悠地赶来，花里胡哨的衣服，娇艳鲜红的包，翻卷的满头羊毛，一靠近就能闻到的刺鼻的香气，还有粗粗的脖子上那粗粗的金链条，好一副廉价模样，心里的抵触又增加了百倍。

“女子，来了这个城，就要听我的规矩，这可比你们山沟沟条件好多了吧，要不是我在这你哪来得机会见世面，你一辈子就和你那妈一样是那劳碌命。呦呦呦，瞧瞧你，穿得啥，这破破烂烂的衣服，谁能瞧得上你，真是把拖累的够呛。摊上你家这亲戚，我也真是祖上倒霉……”她一边絮絮叨叨地不停，一边用手指在我身上比比画画，有时还戳中我的肩骨。那时的我有一身傲气，可想起母亲临走前哀求我千万别顶嘴、打架、闯祸，我只是把手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就这样跟着她，我挤进了好几环外老旧楼里的一间阁楼，房租一月300，两室一厅里有她的丈夫、孩子，而我就在那只有一个小口的阴冷屋子里过了冬。

02.

多少人在这充满诱惑的剧场，一意孤行的导演人世沧桑。从繁华灿烂到寂寞黯然，消耗的也不过是数载的光阴。

擅长幻想，喜爱写文，投了无数次简历，失败了无数场面试，第一份工作终于有了着落，光华的文案编辑。

从陕北的小城走来，黄土高坡、唢呐嘹亮，是大家对我的第一印象。

公司的初次见面会，领导、同事都起哄我扭秧歌，吹唢呐，我哪会得了，这双手除了摸过读书写字用的笔杆子，做饭做菜用的铁铲子，赶牛赶羊用的长鞭子，清理牛粪羊粪用的倒耙子，其他啥都没碰过。尴尬的我愣在一边，领导为了缓场，只是说了句：“小柳初到，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意思，下次聚会我们才能有幸看到她的歌舞表演，才华肯定不适宜初露。”

领导给了台阶下，我怎好不接住，挠了挠头，低声说道，“下次，我备好工具表演给大家。”那晚，我一直提心吊胆，没吃下几口饭菜。那之后，我苦练秧歌和唢呐，但最后表演的事再也无人提及。

生而为人，要么就努力到能力出众，要么就懒得乐知天命。最怕你是见识打开了，可努力又跟不上，骨子里清高至极，性格上又软弱无助。

或许，从来到这座城市开始，我身上的傲气就已经卸干净了，但它带给我的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内心，我拼命地抓住一切与人走进的机会，努力地想要融进这个圈子。咖啡、复印、带午餐、写报表、收拾会议桌，这些杂乱混杂的小事我都毫不拒绝地接受。然而，公司评比榜上，最差业绩和最差表现的员工我都是榜首。

2015年12月5日，这个清晰地日子，我被领导通知公司裁员，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小柳，你身上的那股傲气是一进公司我就看好的，后来你卑微讨好的模样我也知道，不说以为你会改，可现在你问问自己你真正为公司付出了什么。你要知道在这个城市立足的力量永远是自己给的，你活得连你都不是了，又有谁会信任你。从家乡来到这座城不容易，我想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别辜负自己。”

长大了就不要再问别人为什么离开你，只需要对身边的人说声谢谢。

他是我这辈子都感激的人，他点醒了我身上最后一丝为自己而活的气息，我留了下来，未曾离开。从那以后，我开始努力地读书，努力地研制从公司创办到现在所有的出彩方案，努力地奔赴于各地寻求最佳的噱头和创意灵感。凌晨四点的夜晚常见，于每个不同的城市，静谧也忙碌，深夜里高楼中亮着的点点明光，都是为了留下而拼命奋斗的行路人。

当抛弃了从他人身上寻找依靠的信念，便会变得更加沉稳而坚定。当打心底认可历经人生沉浮后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才能向想要的生活更加靠近。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从来不是别人的定义，而是你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遵循本心不断前进。

磨难艰辛风波中，卑微讨好喧嚣过，我只相信孤独却丰盈的自己。

03.

一朵花的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一次挫折也荒废不了整个人生。败了再盛开，倒了爬起来，路还长，还得闯。

手表的时针指向了1，路上的车辆依然轰轰作响，办公室的大楼里好像只剩下这最后一盏灯光，时隔十年，依旧雨水滴答，敲击作响。

看了看角落里被堆积成灰的箱子，打开里面是金黄色的唢呐和那红布绸子，端起，拿上米黄色精巧的皮包，关了灯，走向大楼的门口，将合上盖子的纸箱丢在门口风雨不动的绿色垃圾桶。随手按了按司机已提前停放在楼下的车锁，打开，关上了门，又开了窗。

雨刮器扫离了弥漫的露珠，直射的光照亮着前行的路，任凉风细雨灌满脖颈，空荡却平静。

老母在距公司不远的房子里安详地睡去，桌子上有留着还有余温的美味佳肴，靠门处那一盏黄色的壁灯发着暖暖的亮光，打开门屋子里的温度吹散了全身的冰凉。

还是一个人，还有老母陪伴，没关系，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一起度过接下来的美好时光。

美好不仅仅是在太阳下享受阳光的温暖，而是来源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呼唤。带着阳光出发，去遇见温暖，带着微笑，去遇见幸福，带着独立的自己，去努力发光，所有美好的不期而遇都在路上。

今生知足而常乐，余生善良且有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