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其实是通往北朝鲜的公路，您看沿途都是高高的铁丝网，这是南北韩的军事分界线”，文哲一边开车一边给我们介绍。他是我此行的司机兼摄影师，载着我和小怡从首尔出发一路向京畿道的坡州市行驶。这条通往北朝鲜的路，被称为“自由之路”，而我对他的向往，并非“自由”，而是这个在首尔一小时都市圈的城郊游憩带上涌现出的许多“乡村”：普罗旺斯、英语村、艺术村……
这条游憩带上乡村旅游集聚区的兴起，大概是因为坡州出版园发展较好的缘故。1994年，韩国政府以印刷产业为抓手，打造统一东山区(Tonglidongsan)文化地段。1997年，经历亚洲金融危机后的韩国政府，开始大力推动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并将其定位为支撑国家经济的重要战略产业。
Heyri艺术村便是诞生在那个时期，由印刷行业的人员发起成立的。他们组建企业并向政府购买建设用地，利用山势地形，以村落布局的形式和坚持原生态的风貌，建造出今天的艺术村，并以该地区传统农作歌曲“Heyri之声”为其命名。同时，创始团队联合入驻的艺术家，组建了艺术村委员会，负责各类发展计划与建设方案的审定，实现社区营建。坡州市政府亦大力支持艺术村的发展，为其投资建设了村内的道路、公园、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Heyri艺术村已成为世界十大创意艺术区，成为韩国的文化艺术天堂，超过370位艺术家在这里居住、生活并为社区发展贡献力量。然而，它并不是像上海M50、北京798那样的城市型文创园区，由于地处城郊的乡村旅游集聚区中，它更像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山里小镇、一个创意社区。以产业集群的形态出现，以居住空间、创意空间、艺术空间、公共空间、休闲娱乐空间的有机融合，从文化艺术呈现向创意制造及文化消费转变，因而具备了较为完整的文创产业链。同时，艺术村全年举办的各种文化艺术节、画展、设计展和研讨会，使其成为了一个优质的文化旅游目的地。
在规划布局上，尊重地形、严格管控，实现了“建筑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与国内的许多人造小镇不同，艺术村并没有宏伟的入口、宽大的道路和四四方方的广场，它依山就势，利用浅丘地带的山丘，进行组团式布局。路网结构完全依照现状地形自由展开，起伏的山丘成为天然的社区中心。靠近山体的建筑则依山而建，有效保护了眺望景观和生态环境，体现野趣的村落形态。
总体规划基于自然地形设计，保护自然栖息地，维护地形地貌。占地50万方的村落，被丘陵山谷分为8个小空间，以传统乡村的空间设计理念进行分区风貌设计，各分区以村落形式相互独立。同时，总体规划对各类用地比例实施严格的管控，规定30% 的土地留作自然空间，15%的土地作为道路及公园等公共空间，而超过50%的私有土地则留作绿地。建设空间不可超过现有村落用地的25%。
在景观设计上，杜绝城市化、保留原真环境
艺术村之所以没有文创园区的生硬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保留原真环境的景观设计。原有的水系、湿地、芦苇丛、草坡，被原样保留下来。公共广场没有实行大面积的硬化，采用砂石铺装。人行步道更是十分的乡土，基本都是将木板直接铺在杂草上。同时，以土壤覆盖停车场和空地，以树林连接步道，并采用透水材料铺设私人庭院空间，以确保社区的生态性。
在建筑设计上，一栋一品、成为建筑艺术展品
Heyri村绝对称得上现代建筑的露天博物馆。现有的约350栋建筑，没有一栋房子是一模一样的。社区的建筑委员会负责审核每个业主的建筑图纸，实施严格的建筑设计风格、层高、用途的控制。商业建筑限高12米，居住建筑限高9米，但均只能建设3层。在建筑材料上，要求只能使用自 然属性强的建筑材料，如砖、素混凝土、锈钢板、白玻等。因此，在艺术村会看到大量纯白外立面和清水模建筑，营造出浓厚的现代艺术氛围。此外，建筑的形态也是各领风骚，他们从森林里、从草地里、从山丘里长出来，有的像外星球的飞屋、有的像积木盒子，成为了永久性的、可持续性的现代建筑艺术“展品”。即使没有建筑内部的博物馆、艺术馆、画廊，单就这些建筑就已经具备了“网红景点”的属性。
在业态设置上，主题统一、多元组合
围绕文化创意内容，构建多元主题的博艺馆集群，每栋3层的建筑，以博物馆（艺术馆／画廊／艺术家工作室）+休闲轻食+艺术商店，构成复合的文化艺术休闲空间，占据整个业态的70%。剩下的30%，主要为与之配套的小剧场、租赁的活动空间、图书馆等。目前，艺术村共拥有51家画廊、24家博物馆、6家小剧场、29家艺术商店、5家书店、18家餐厅、49家咖啡馆等。对我这样的咖啡控来说，无异于老鼠掉进了米缸，恨不得自己能有个超大容量的胃，可以让我一路喝下去。
您可能发现了，这些业态中，独独没有国内城郊旅游中最盛行的民宿或主题酒店。当我正琢磨着希望以后带家人来此度假时，却被艺术村管理公司的负责人朴先生告知，这里不允许建设民宿，但是可以自住。深受国内旅游地产模式“侵蚀”的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那不更好，卖不经营更加容易。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尽管韩国的土地私有化，但是艺术村的土地却是被限购的，要求购买者的家庭中至少有一位是文化艺术领域的从业者。
在运营管理上，分地而制、社区营造
艺术村的管理分为三个领域：
一是建筑以外的道路和和公园，以及厕所等公共设施，这些当初由坡州市政府投资建设的部分，仍属于市政府管理并负责维护保养。虽然对运营方来说降低了维养成本，但这也是导致艺术村未能实现封闭管理，不能像英语村那样收取观光门票；
二是艺术村作为旅游区的经验管理，隶属Heyri PAS管理公司负责。其管理范围包含村内各类展览场馆的门票销售和观光电瓶车销售，以及受业主委托经营村内部分商业设施；
三是艺术村的社区委员会。目前委员会成员超过300名。委员会具有严格的成员筛选制度，以确保社区成员必须隶属艺术与文化领域，并有Heyri委员会的成员推荐才能进入。
该委员会属于非盈利性的地方自治团体，根据职能不同，分为十个专业委员会，包括规划、建筑、文化、艺术节等等。艺术村的总体规划、建筑方案审核、招商审核、各类文化艺术节日活动举办，均由各专业委员会管理和执行。如建筑委员会编定了《艺术村建筑手册》，实施上述提到的建筑设计、用材上的管控等。这种社区协作机制充分调动了社区成员的积极性，在社区建设初期便塑造出强大的社区精神。
在营销宣传上，节庆丰富、活动多元
创意活动作为艺术与文化的载体，是构建Heyri艺术村的核心要素。Heyri艺术村分别在春季和秋季举办Heyri节和Heyri音乐会，并在全年不断推出私人展览及音乐演出。除此之外，还有艺术家工作坊、文化课程、艺术产品展销会、博物馆和画廊的展览等活动。这些活动由艺术村委员会组织审核并统筹承办，作为精准营销活动，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旅游者。Heyri艺术村如今已成为首尔附近本土及外国游客最多的地方，年接待量约150万。
艺术村虽然是文化工作者自愿发起、自主规划、自主投资的项目，但他却在多维度管控和文旅融合产业发展上超越了许多政府主导、巨资投入的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构建了一个以创意建筑作品、创意文化消费和艺术生活为主要内涵的创意社区和文化旅游目的地。他的成功，也许可以归结于“平衡”二字。
城市与乡村的平衡
通过文化艺术社区的建设，为欠发达的城郊乡村引入大量文化艺术工作者，推动了“逆城市化”的进程；
开发与保护的平衡
艺术村的总体规划，在保护生态环境、保护自然景观方面做了充足的研究和深入的管控，使村落优美的自然环境吸引了大量艺术家从首尔搬迁至此，以期望在自然的气息中实现更好的创作。
产业与商业的平衡
艺术村在业态管控上的严格，使它没有沦陷为一个重度商业化的伪创意社区。在注重构建艺术家生活、创作与交流的文化氛围的基础上，实现了艺术村的可持续发展。
投资与管理的平衡
艺术村的投资者和文化、艺术工作者共同组成了自治团体，实现了社区成员共同参与，协同合作，制定规章，创作艺术作品，使艺术村的定位不断完善，实现艺术家生活工作空间的理想。
Heyri艺术村二十余年的经久不衰，证明了其建设和运营中的平衡术。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无中生有的开发项目感到由衷的敬佩。
夜幕降临，与Heyri PAS管理公司的朴代表长达5小时的访谈，令我获益良多，亦有豁然开朗之感。在中国的开发语境里，Heyri艺术村应属于文创型旅游地产，但倘若一家开发企业，能够锻造出一个二十年不衰的文创园区，并成为首屈一指的文化旅游目的地，那应是十分伟大而功勋卓越的。因为，我能想象，Heyri艺术村会成为韩国的“未来遗产”，令子孙后代骄傲。
我多么希望，处在旅游大开发建设中的中国，能够多一些未来遗产，少一些建筑垃圾。
末了，感谢我在汉阳大学观光系攻读博士学位的兴会同学和由她引荐结识的朴先生，感谢他们对我韩国考察之行的帮助和支持。特别感动的是，兴会在长达5小时的谈话中，不厌其烦的为我翻译，在我回国后又不断为我提供相关的资料，帮助我完成了对艺术村的研究。特此致谢。
作者| 彭婷婷
摄影 | 文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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