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勺书言|读,烛烬

作者: summer_景 | 来源:发表于2022-01-12 15:18 被阅读0次

    当那透着谨慎、畏惧的敲门声轻轻地响起时,我不由得有些恼怒。我以为,在我没有摇响桌上的银铃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我的这项铁规,应如日落月出般不可动摇、亵渎,但这贸然的敲门打扰是怎么回事?我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肃着脸,低沉问道,何事。

    那是管家一张哀苦的脸,他哆哆嗦嗦般说道,老爷,妮妮去世了。

    哦,妮妮,她去世了?如此突然,却又让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毕竟妮妮已经九十四岁了。我沉默不语。

    管家继续絮絮叨叨,说,老爷,妮妮应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她只是说,昨晚上没睡好,困乏得很,得要上床休憩。等到女仆惊疑她为何错过下午茶,又错过晚餐,来到她的床边时,才发现她已经永远地睡着了。

    好了,我知道了。葬礼你安排吧。当然,厚葬,必须厚葬。我的手不停地从那平整地书页上抚过,一遍又一遍。书上的文字,如滴入水中的墨汁,字字失去了规整。

    老爷,您……

    管家的有意停顿,我自然明了。我就不过去了,等到下葬时,我会出现。

    管家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我望着这夜半的一室寂静,自言自语道,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离去了。而我却已不再痛苦。不是妮妮的死去我不伤心不痛苦,只是,痛苦与我,在那四十一年零四十三天的日日夜夜里,朝夕相伴,早已无法使我的神经为之失衡、颤抖。这妮妮会理解,会懂得的。

    妮妮,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爱人。但我一出生,她就守在我的身边。我允吸的第一口人间滋味,便是从她的体内而来。虽然我的生命是我的父母给予的,但我生命的延续、圆满,妮妮却是最好的见证者。

    我自然无法忘记,八岁那年,不远千里,前往异国的法国外婆家,生硬的温情、陌生的疏离、怜悯的嘲讽将惶恐的我掷入一场持续不退的高烧里,那是母亲的眼泪也无法浇灭的燃烧,却在狂奔前来的妮妮的守护下,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妮妮在我生命的份量,不亚于任何一个人。但即便如此,妮妮在我的人生中,却是隐没在亲情、爱情和友情的幕后,她静静地在那里,不言不语。

    在我需要的时候里,她便出现。说出我压在舌底的话,做我理应去做的事。比如我妻子去世是妮妮守在她身边直到她死去。再比如昨晚的那顿晚餐。

    妮妮知道,我等待昨晚的会面等了究竟有多长时间。当我执意要将四十一年前的那顿晚餐的场景必须得按原貌复原时,妮妮无条件地顺从着协助着,甚至弥补着我记忆细节中的遗漏。她的顺从不是因为她是我的乳娘她是我的照顾者,不是,是因为她无条件地爱着我。这爱是纯粹的,不似我的父亲,对我的爱里有刻意塑造的威严;不似我的母亲,因远嫁使得幽怨哀愁挤占了爱的空间;更不似后来的友情和爱情,存在着背叛、死亡的隐患。

    如今我想到这一点,既不会如何感动也不会如何悲伤。因为她爱我这件真相,是不容置疑是无需验证的。这件真相,与昨晚那顿晚餐的真相,完全是两码事。

    昨晚那段晚餐,我和康拉德两个人的会面,迟早都会发生的。只是,是我等到了他的主动前来,而不是我再无法等待主动地前去寻他。这是有区别的。

    他的主动前来,是因为在过去的那场事故里,他作为肇事者、逃逸者,承担着“主动的”责任。而我却有着审判真相的权力。我以为是这样。四十一年来,我都以为我拥有这权力。因为我是“真相”的受害者。

    在那场真相里,我失去了少年时期起便联结的亲密友情,我失去了一生中真正爱上的唯一爱情,我还差点失去了生命,因为这友情和爱情。所以,我需要真相,需要这场会面来对真相做出判决。

    对真相的固执,使我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依赖着药物而活着。这其中自然伴随着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让我彻底失去了快乐的能力。我在绝望的孤独中,痛苦地寻找着真相的蛛丝马迹。

    对了,孤独。当初可不就是因为孤独,让我和康拉德成为了朋友。因为他的存在,让少年的我那一双惊慌、敏感的眼神在人群中有了着落,不再无根般折磨着日渐消瘦的我。但后来,我还是孤独,几十年的孤独,却是我自己的选择。在孤独里,我细细翻找着痛苦的真相,这一过程里,我矛盾着,一时会觉得真相会挽救我,一时又觉得真相会杀死我,如同当年那个射猎的清晨,你在我的脑后拉动了扳机。

    真相,我曾认为需要从他口中说出来,便是最后最终的判决词,一切就落下帷幕。可是,昨晚在他即将揭晓时,我却阻止了他。不是我不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真相,而是我突然发现,真相我早已知道。我已经用了四十一年的时间在真相的混沌中挣扎、纠结,当终于云开雾散,真相的光明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我有罪,他有罪,我的妻子也有罪。我的罪在于我的富有,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快乐;他的罪在于他的贫穷,可因为生计却要压抑内心的艺术灵魂担任着军职;我妻子的罪在于她的激情,她爱过我也爱着你,也许她自己都无法清楚,真正爱的是谁。

    我们每个人都为我们的原罪付出了代价。

    对了,妮妮,如果上帝面前人人有罪,妮妮的罪呢?我不知道。但我是她的救赎。如今,她去世了。因为她知道,昨晚的那场会面,已让我的人生得到了圆满,无论我活到哪一天。而她,也终于可以真正的休息了。


    读此书时,可有三境界。

    一是那家长里短的欧巴桑,粗着嗓子神神叨叨,诶诶诶,你这老将军,懂不懂待客之道啊,与故人多年重逢,你就只顾自己说啊说,你倒是让他也说说啊。还有你口口声声要真相,对方想告诉你时,你又不让人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读者的感受,我们是多么想从这故人口中知道这大瓜的滋味呀。简直让人望断吃瓜路。

    二是那无能为力的假读者,这是针对此书的作者——亲爱的山多尔而言了,作者果然伟大,竟然就那么轻巧地让将军妻子克丽丝蒂娜那本保留下来的日记本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堆,化成了灰烬。读到此处,真恨不得化身为作者手下的那支笔,坚决不从作者意。

    三是那装模作样的伪中年文青,人云亦云般,哦,此书是对贵族时代没落的哀悼;哦,此书是对曾经帝国崇拜的毁灭;哦,此书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不可调和的矛盾的素描;哦,此书是旧有传统价值的坚守……其实,没读出来,只读出,哦,原来生命本质的内容不是所谓的做过什么成就什么,而是某个时刻让身心俱裂的激情。回忆中有此刻,也许生命不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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