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景少彬轻轻摆摆手,含笑说:“老严,各个林业局怎样安排,上边也有一个全面考虑,这涉及到的问题就更多,你们尽可不去分散精力。你们呢,要尽快把施业案和规划搞出来。”严尚清不再吭声了。
鲍廷发惊愕了。他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大的阵仗:没见过官相开会,也没听过这么高深的谈吐。他只懂得哥们儿搭帮结伙,出力气挣饭吃,谁受了欺负替谁打抱不平,谁有难处向谁伸手解囊。他可没想到办林业局还有这么多说道。他开了眼,也知了短,心里头扑腾扑腾直跳。散会后,他瞅了个空儿问严尚清:“我说,你是不是在跟景处长争个什么理儿?跟那么大的官儿强嘴,你可好大的胆儿。”
严尚清笑了,他悄声地回问道:“那你怎么在悦来栈挑头儿搭木帮,跟兰局长叫号儿呢?”
鲍廷发虎起眼来:“那是他不对,他迁就着天源,要涮战老大,我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严尚清说。
鲍廷发懵了:“那咋办?不照他的干?”
“那我可没那个胆儿另起山头。我服从,这叫组织纪律性。”严尚清诙谐之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情绪,“我没你那么大的闯头。会后,就不要再说什么了,这也是组织纪律。”鲍廷发又捧了个闷葫芦。
于永年来到鲍廷发身旁,讨好地说:“大哥,得闲不?一块儿到天福楼喝点吧!”
“哦,啊,我不喝。”鲍廷发沉思的眼神儿立刻变得冷峻了,“晚上你可有工夫?”
“咋?”
“你到悦来栈去一趟。”
“干啥?”
“我有话。”
“那就在这儿说吧!”
“话长!”
“好吧。”
天福楼掌柜的黑嘞嘞,因为鲍廷发把他好心借给鲁凤久的款给顶了回来,心里不好受;他起借钱的意,是想暗下拆拆斜对门宽记的台,实在没在鲁凤久身上打啥主意。可黑嘞嘞这人嘴敞话多胆又小,他见鲍廷发对这事儿来头不对,怕引起误会。在这新国家刚建立的时候,新法新令如山倒,万一闹上哪条嫌疑,实在犯不上。
黑嘞嘞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鲍廷发,半天心不宁。看看雪住天晴,他安排伙计们照看门市,从墙上摘下一杆弗克斯牌双筒外国猎枪出了镇子。有雪套獾子,没雪撵狍子,黑嘞嘞常忙里偷闲干这个勾当。倒不是他有这份陶冶于自然的雅兴,他不懂那些。他只知道一张獾子皮能在下河口换来天福楼三个月用的花椒面,一张狍子皮能买一口中等个头的猪。
为了这个,他花了个大价钱,从马立生大夫手里,买出这杆弗克斯牌的枪来。这弗克斯牌,据说是这年代里最时髦的,不光外表拷蓝和托子做工好,枪筒设计说是也有科学性儿,坐力小,发火快,枪沙散面大,而且冲力又猛,难怪值一头牛钱。黑嘞嘞用这个爱物儿换回的收获,早已结了本钱了。
去年打了一头黑熊,四只熊掌送到下河口,就干落一辆日本产的山口牌洋车子,外搭两箱香胰子。香胰子出了手,洋车子却窝在家里,这山里头,没有几个人会用那玩艺;黑嘞嘞自个儿好喜儿,天黑没人时候,推到杨欢喜念书的那个学堂的操场上学了两宿,以摔青了半拉脸宣告结果。
尽管如此,也没减黑嘞嘞打猎使枪的兴头。他养了一只狗,名儿叫雪脖儿,身上一色黑亮毛,只有颈项上长了一圈雪白雪白的细白毛,像戴了个白脖环儿。那雪脖儿,身长腿高,腿杆儿细如麻秆儿,蹄子张大如掌,抻开身子能在新落雪的地皮儿上飞,不会陷进雪瓮里,好还好在鼻子特好使,里把地能闻出野牲口的气味儿来。因此,黑嘞嘞对它上心饲养,每次上山,必定带上。
雪脖儿在前,黑嘞嘞在后,经过镇北渡口,想往青松岗上盘,那雪脖儿却突然从岗顶往西岔去,吠叫着,踩着新落的雪面,像一只轻飘飘的水獭,滑向一片灌木棵子里。黑嘞嘞只好拖着肥胖的身子,在齐腰的雪里扑腾,几次因为藏在雪下的藤条绊脚,滚倒在雪窝里。他扑落了脸上的雪,瞪大眼睛四下搜寻雪地上的兽踪。雪面上平光光的,在日头下泛着金银星儿,怪刺眼睛的,什么兽踪也没有。
可那雪脖儿还是那么欢势地往前冲。猎狗是可信的。黑嘞嘞兴致勃勃地在狗后头跑着,爬着,摔着跟头,穿过挂雪的树枝织成的奇形怪状的罗网,绕过树脂和冰凌混冻在一起的树干,过了一道山坎,又过了一道沟,拽着一个低垂的五味子蔓子爬上了大陡坡;一粒粒被霜打得火红火红的五味子酒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比白玉盘托着玛瑙珠子还要好看……
一上了陡坡,黑嘞嘞立刻喜得把烦恼的事儿全忘了。眼珠儿直勾勾盯在岗上薄雪上一行裂蹄兽踪,他大气儿不敢喘,自个儿都能听到心跳声。他弓起腰,轻抬脚,缩小目标,碎步儿跟在停了叫声的雪脖儿后头。
那雪脖儿,这会儿把扬卷的尾巴放下来,夹在两条细长的后腿裆里;那长长的身挺儿,居然蜷成一张弯弓形状;后腿蹬,前腿曲,两只耳朵尖竖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浑身的亮毛一霎时都松散起来,小心地引着主人前行,还不时回头张张嘴孔,这是在提示主人注意。只要主人有个手势,他会箭也似地射向林子深处。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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