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将军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人们都说，他或许已经死了。
偶尔京城中出现贵胄公子或作恶多端之人被杀的事之后，人们才会重新谈起将军来，说将军最见不得欺负良家女子之人。
将军祖上原也是世家大族，后来先将军夫妇战亡，家族衰败，将军从小就只有一个老仆抚养他长大。
十八岁时，有蛮夷犯国边境。当今圣上恨国无将，召开比武大赛，将军在京城的武士当中，拔得头筹，又有一副朗月清风，肃肃松松的好模样，当下便引得京城贵族们蠢蠢欲动。
皇帝龙心大悦，提拔他为将军，不日领兵出征。自此边疆餐风饮露。
班师回朝之日，将军除了带回胜利的消息外，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坐在马车上，风吹起帘幕时才窥得一二分容颜，倒也是不俗。
京城人都在笑谈，“看不出我们将军冷冰冰，倒也是怜香惜玉之人。”
“那女子什么来头？京城这么多世家小姐看不上，哪里的姑娘能比得上这些小姐们美貌，又有权势？”
“好像是个民间女子，说是当时将军中毒，太医们不熟悉当地的植物，是这个女子救了我们将军。”
“不是说是将军英雄救美吗？”
“传闻许多，这些怎能当真，姑且听一听就算了。”
皇帝亲自下旨，把将军带回来的女子赐给了将军成婚，并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路上赐了府邸。
成亲的时候，满城皆知。十里红妆铺路，连同数不清的赏赐一同进了将军府。
将军生性不羁，天性生冷，幼年便不好与人言，年少之时又领军出征，身上更染了一份杀伐之气，令人不好亲近。虽说百姓们常好讨论将军，不过总是存着敬畏之心。
身处京城，将军却仍然保留了每日外出的习惯，天子脚下富贵公子众多，依仗着自己的权势为非作歹之事总是屡出不鲜。每见一次，将军总是毫不顾忌便出手，长此以往，也暗中结了不少仇家。
后来倒也发生过几次叛乱，都被将军挡了下来，将军的名声日渐显赫，再加上现在那位夫人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大臣们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关于将军再娶妻的谣言越传越广，可将军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仍然每天外出上街。
这几天来，坊间不知怎的又传出了将军府那位夫人有喜的消息。大家以为将军现在大概快活极了，既可以坐拥齐人之福，又有了自己的子孙世子。
变故发生在一天晚上，将军府中来人带走了将军妻子，说那女子是蛮族中的女子，善用障眼法，故作姿态，这才迷得将军带她回朝。
将军和他的妻子——那个传说中貌美十分又善于迷惑人的蛮族女子，正跪在当今皇帝面前，温柔娴静。接着有人来把将军夫人请了出去，剩下皇帝和将军。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将军府中卧房里一片寂静。
“是我的错，当初我们本来不该回来的。”当初若是在边疆，说不准倒是可以厮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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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那是将军在外守护边疆的第二年，蛮族的军队大概知道了将军的厉害，虽然时不时派人来挑衅一番，却也始终没有发生更大的战事。
晚上的边疆不是只有荒凉，还有满天的星河晃荡，将军夜晚领兵巡视的时候，看到了在路边的东珠，东珠当时满身是血和草屑，唯独那双眼睛是亮的，又亮又大，像一汪水似的，盛满了求救的讯息。
带东珠回去的时候，下属们聚集在一起，谈论这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很多人向将军请命，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应该被带回来，万一她是蛮族的间谍如何是好。
将军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又想起了那双眼睛，他看着那双眼睛就能想起曾经的将军夫人临死时候的神情，庄严肃穆，眼睛里却全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舍。他不忍心再见这样一双眼睛。
东珠转醒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当时正在询问大夫的将军，她记得，他是那天晚上向她伸出手的人。不是没有盘问过东珠，东珠自己承认是蛮族人，因为宫闱秘事惨遭灭门，只有东珠跑了出来。这样一番回答，自曝身份，总归是让人有了一点相信她的底气。
东珠闲暇的时候跟在将军身边，平常就在军营中帮忙，人们都说她温婉乖巧，嫁给将军倒是不错的选择。每当这时，将军的心腹们总会拧着眉头不发一言。
蛮族公主身份被揭穿是在将军外出归来之后。军旗下面，东珠双手反绑，低着头，有发丝从银质的簪子中掉下来，粘在东珠脸上，身后是燃起的熊熊大火。士兵们围到将军身边的时候，东珠抬起了头。
将军一语未发，上前给东珠松了绑，带着她回了房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没人知道他们两个人情根深种，两个人看对方的时候，都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将军知道东珠的身份，两人偷偷定情的那天黄昏，看着远方逐渐落下去的太阳，东珠告诉了将军自己的真实身份。东珠的确是蛮族公主，不过只是小妾所生，活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多了一层枷锁罢了。
本来是想着用东珠取得将军方的信任，为了这个目标，东珠的父亲——蛮族的大首囚禁了独自抚育她的母亲，以此作为要挟。母亲吞了毒想要东珠逃出去，东珠被追赶的时候，看到将军巡逻的军队，才拼死跑到了这里。
第二天，将军聚集了军队，站在所有人面前，“此事乃是蛮族人放出的消息，使我军内部军心混乱，各位都是我麾下最英勇善战的男儿，我希望各位都能辨清事实，勿要为敌军所迷惑利用。固然东珠乃蛮族之人，但其心人皆见之。以后勿要再论此事。”
将军说完这些，扫视了一眼下方的军队，不乏窃窃私语之声。接着，将军伸手拉过东珠，略不自然说道：“且我意已决，要娶东珠为妻。”此时，底下人更是叫叫嚣嚣。将军叹了一口气，“各位有何事到我营帐中说吧。”
果然将军送东珠回房间的功夫，营帐中他的心腹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没人知道将军说了什么，反正一些不好听的话在军营中莫名其妙消失了。
边疆上的成亲之礼，一切从简。塞外荒漠，红衣似血，天卷红潮，被翻红浪。
两个人夜晚在一起看边疆辽阔的土地和天空，天地万物，广垠荒漠，将军揽着东珠的肩，告诉她，京城的夜晚漂亮，千里灯光，衬得天上的月亮都明了几分，来年回朝的时候，定要带你去看看。
东珠心中存了害怕，怕自己的身份，又怕远方未知的繁华世界，只能紧紧握住身旁人的手，寄希望于他。
东珠不是没和将军说过自己的害怕，可是将军一心想要带她来到自己生长的地方，让她像京城中那些小姐一样，养尊处优，而不是在边疆上风吹雨打，消磨容颜年华。将军答应东珠，待到你烦了你累了的时候，我就向皇帝请旨，咱们找一所僻静的地方，到时候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这时候的将军哪里像平常杀伐果断不苟言笑的将军，此时看起来不过是成熟又有些害羞的青年，一心想着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心上人。
东珠明白将军的心意，也知道大好的年光不能让他白白陪着自己浪费，一开始的赐婚，东珠也是开心的。可是随着东珠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将军的战功越立越多，以前存着观望心态的大臣们开始觊觎起将军枕旁的位置。
东珠固然不懂这京城中的门路环绕，可总归也是在宫中生长大的女子，其中利害关系稍微打听就明白了几分。
府中的小厮、丫鬟们和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被将军挡了回去。东珠心中甜蜜又忧愁。东珠知道外面关于自己怀孕的传言，那是将军为了自己故意传出去的，想要推却那些婚事。
可世事无常。
叁
相拥入睡的时候，两个人紧紧依偎。没人看见东珠睁开眼睛，穿上了曾经在边疆时候的粗布衣裳，走上这京城的宽阔平整的大路，月光有些惨白，照她脸上，神情肃穆。寂寂光光，长街遥遥。
她想：这路太平整了，让人走起来心中不太踏实，倒还不如边疆的沙石地，一步步下去，多少留有痕迹。
京城的废弃城墙上无人把守，她站上去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有点亮，也有点黑，有点暗。
今晚这月亮也是，太亮太锋利了，好像要把人割出血。
将军不日向皇帝请了罪，说是归隐还乡，京城中的人们自此只见府门常闭，铁锁沉重。
古风沐沐作者 ：乔周，90后，生活多变，心志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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